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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了,蜗租了(1)

蜗租 作者:小岂子


周末,望湖镇化工厂的家属院里,退了休的“碎嘴子”吴彩霞手里捧着自家做的手擀面,在单元门口吃着。她看见对楼一层的蔡慧莲在自家后院下了自行车,好奇地问道:“蔡姐,你儿子毕业了吧。”她屁股下的马扎和她嚼面条的那张嘴交替着发出噪音,扰乱着本来平静的午后。

掏出钥匙准备开院门的蔡慧莲停住了脚步,拄着身边的自行车,大声地回答道:“是啊,磊子今年毕业,就这个月一号,刚拿上了毕业证。”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充满了自豪。

四年前,蔡慧莲的儿子刘磊在小小的望湖镇化工厂“放了颗卫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当时的情景,蔡慧莲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红色的横幅高高地挂在宿舍区的唯一一条大路上,上面写着“刘磊以612分考取了北京××大学”。

然而,这道横幅却来之不易。

由于望湖镇地儿比较偏,整个镇上就一所厂矿高中,名叫“望湖化工中学”,所以中考后还继续读高中的学生不是去市里上学,就是落到了这个学校。

那些去市里上学的孩子,大部分是成绩优异的,或者家里有钱的。那年十五岁的刘磊中考失利,和市重点只差了一分,但就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分却需要用九千多元来弥补。刘家不富裕,父亲刘岳下了岗,在粮油店给人家打工,母亲蔡慧莲在化工厂给人家看锅炉,一个月也就挣个七八百。九千多对于这样的一个家庭来说就如同千斤巨石,无论如何也负担不起。

那时的刘磊曾不止一次地在父母面前失声痛哭,看着身边的同学很多都去市里就读,自己却要落到本科率不到百分之十的厂矿学校,他撕心裂肺。但是家贫难改,在望湖化工中学的三年里,他的委屈被磨掉了,却磨出了坚韧不拔的个性。在高三的几次全市统考后,他经常给在市里上重点的同学打电话,询问他们的分数,通过比较来把握自己的真实水平,继而鞭策自己更加努力地学习。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刘磊以六百多分的成绩挤过了高考的独木桥,来到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拿到EMS来的录取通知书的他无比高兴,而当他走进校园,坐在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听课学习时,他的高兴转化为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四年转瞬即逝,在父母殷切的寄托中,他毕业了。

蔡慧莲的脑子里还想着当年街上那条火红的横幅,想着儿子录取通知书那火红的封皮,她的嘴角高高上扬,看着端着饭碗的吴彩霞,竟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吴彩霞的儿子胡康常年在外,比刘磊小一届,高中一毕业就出去外地打工了。周边的邻居每当谈到蔡慧莲优秀的儿子的时候准会顺带着奚落一下吴彩霞的儿子,说什么“挨得这么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世事难料,今年过年胡康竟然开了辆马自达六回家,两三年的工夫,吴彩霞的儿子靠在内蒙古做毛料生意赚了不少钱。年三十的晚上,吴彩霞家的烟花鞭炮放得比谁家都足,楼前楼后都羡慕不已,可唯独蔡慧莲冷眼相看,想着象牙塔里的儿子定不会输给楼后的这个没上过大学的“傻小子”,就像她现在面对吴彩霞一样,腰板挺得笔直,像是在检阅部队的首长一般。

“那你家磊子有什么打算?回来不?”吴彩霞边吃边问,嘴里的东西还不停地往外溅。

“啥?回来?”蔡慧莲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大新闻,嘴张得老大,近乎叫道:“我家磊子才不回咱这破地儿呢。人家那是哪儿?皇城根儿!想当年皇帝待的地方。我家磊子说了,要在北京发展,不回来了,等有了钱把我老两口一起接过去住。”

吴彩霞听到蔡慧莲又要开口炫耀,没有往下接话,她吸进嘴里最后的一根面条儿,把屁股下的马扎一合,边转身边说:“回屋了,看我儿子给买的三十四寸大彩电咯。”

蔡慧莲看着吴彩霞进了单元口,嘴巴撅了撅,低喃道:“就会拿彩电啊、钱啊的说事儿,低级。”她打开锁,顶开门,把自行车推进院里,从车筐里掏出刚买的一棵大白菜和一袋子土豆,叹道,“菜赶上了肉的价钱,日子啊!”

屋里,刘磊他爸刘岳正翻看着今天的报纸,那是市早报,这个家庭唯一订阅的一份报刊。

“孩子他妈,回来了?”刘岳摘下眼镜。其实根本不能用“摘”来形容他的动作,眼镜的一条镜腿断了,所以看报的时候需要腾出一只手来支住眼镜。

“别光问,快帮我抬菜来。”

刘岳快速地走到老婆身边,抱着菜走到厨房后放在地上,回头对已经满头是汗的蔡慧莲说:“刚看了报纸,说今年大学生就业很困难,不到七成啊,就连磊子他们学校也包括在内。”

蔡慧莲有点不高兴,她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没好气地说:“咱磊子像就不了业的孩子吗?连他高中老师都说刘磊一定有出息。”

刘岳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揪掉白菜外面发黑的菜叶,洗了,放到案板上拾掇着。嘴里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但愿吧。我家磊子好福气,一定没问题。”

蔡慧莲走近丈夫,边叮嘱着他把白菜能“利用”的部分都切进盆里,边帮他系上围裙,说道:“老刘,放心吧。咱儿子咱自己能不知道?磊子从小就懂事、爱学习,错不了的。”

刘岳正准备架锅炒菜,听到蔡慧莲的话停了下来,用手把老婆脑门上刚才没擦掉的汗珠抹干净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心里知道,在这个小小的不足六十平的屋子里,孩子就是蔡慧莲和自己的希望。

“哧啦”,葱花跌进油少得可怜的锅里,腾起一股白烟,又一顿没有一点荤腥的午饭来到了。

刘磊拖着个大皮箱向校门外走去。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的。在走之前,他完成了室友交待的任务,用手机给宿舍的门拍了张照片,等日后通过邮件发给室友。他知道,手机里的相片此时是为了纪念而拍,却会在日后用来祭奠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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