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催的相亲(4)

蜗租 作者:小岂子


打从刘磊离开医院以后,邓佳佳就几乎每天给他一个电话,叮嘱他不要在外边多待,用意很明显,是怕上次那些坏蛋再找上门来。赵涵和张文亮也曾跟刘磊提过换地方住的事情,但刘磊始终没同意,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字——钱,如果这个时候退租,剩下的租金八成是要不回来了。而且,哪里能找到比小月河更便宜的去处?在北京房价居高不下的今天,300元一月的铺位已经相当便宜了。

在公寓里修养的这几天里,刘磊憋坏了,不光是因为基本天天圈在屋里,更是因为不能洗澡。在被身上的臭味和黏黏的感觉折磨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他终于等到了洗澡的那天。

对于洗澡这档子事儿,刘磊有着丰富的经历。小时候,家里不富裕,没有花洒更没有浴缸,所能依靠的就是一个直径一米的大木盆。那时候,一提洗澡,刘磊就如同打针吃药一般,躲得远远的,每次都是让父亲生拉硬拽到盆里。刘岳接着会用毛巾往他身上一下一下地撩水,擦得半干以后,再拿一块搓澡布清理刘磊身上积累多日的泥污。搓澡布每过一下刘磊的脊背,他就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蔡慧莲则总在门外面开玩笑说:“又在杀小猪呢!”

后来,家里条件稍微好了,有了淋浴,继而还装了浴缸,洗澡对于刘磊来讲就不那么痛苦了,每到夏天,他一天里总要钻进浴室两三次,多半是为了冲凉,冬天一周也会洗两次澡,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大学毕业。可是现在,在小月河的公寓里,在对洗澡的态度上,刘磊又一次轮回到了十几年前,但是原因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不是因为父亲那双有力的手和那条粗糙的搓澡布,而是因为澡堂本身。

朝阳学生公寓整栋楼只有一个澡堂,只有十五六平米的地方,可里面却竖着十几个莲蓬头,每个莲蓬头的底下都站着好几个人。当人一进澡堂门的时候,就会被这小房间里蔚为壮观的场面所惊呆,除了人头,就是光溜溜的胴体,水汽混着各种气味飘荡在人和人之间。要不是洗澡心切,没人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哪怕一秒。

“这才像杀猪呢。”刘磊心里想着,他好像看见了有屠户在澡堂的最深处磨刀霍霍。莲蓬头里露出的水打在别人身上,溅起来又落在刘磊身上。刘磊不得以“享受”这样的二手沐浴,之所以说不得以,是因为如果不在这里站着,是永远不会轮到他的,他的身后站着若干个拿着脸盆翘首以盼的裸男,都在不住地叹着气。尽管这样,那莲蓬头却还故意使坏,水流轻柔得如春雨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人的身上,让人心烦气躁。

好在刘磊前面的哥们儿比较仗义,在往身上涂浴液的时候给刘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进去冲着。刘磊点头谢了谢,挤到莲蓬头下面,任那还不及自己体温的所谓的热水从头上一直流到脚底下,他叹了一声“舒服”,用手抓抓脑袋,继而去澡筐里找洗发水,却发现忘了带过来。

“哥们儿,借下你的洗发水,好吗?”刘磊问那个擦浴液的男生。

“喏,给你。”那男生从自己脸盆里把洗发水拿了出来,递到刘磊手上,还不忘叮嘱,“海飞丝的。你少挤点儿啊,快没了,我还得拿它坚持一个月呢。”

刘磊把“海飞丝”倒了过来,轻轻地按压瓶身,挤出一点点,抹在头上。用力地揉搓着头发,也不知是因为这海飞丝是假的,还是因为挤得太少,刘磊发现根本没有一点泡沫,只知道洗完的时候头上还是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到了出澡堂的时候,刘磊如同练武功一般,先是用“凌波微步”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带着汗的排队的裸体,冲到门口。接着穿上短裤,又用“一阳指”拄着墙壁蜻蜓点水一般走过门前淌着臭水的地面。不幸的是,刘磊的武功还没有练到家,他的拖鞋还是在一摊臭水里遇难了,没办法,只能到盥洗室里又冲了冲。

回到屋子,他又用毛巾把身上擦了擦,套上了背心,打开了自己的小电扇,躺在了床上,看着周围,心里竟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这是遭的什么罪啊!”刘磊捶捶床板。他又想起了母亲来这里时抱着自己哭的场景,那句 “你太让妈妈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刘磊的脑海里。在这个拥挤的小屋子里,人很容易产生自我批判的感觉,而且还会给自己制造批判的同量提问,譬如:你为什么圈在这个狭小龌龊的地方?这就是你大学四年最后的结果?你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母吗?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刘磊的心脏,他有点想要垮掉了,胸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只是短短的一个多月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其实,如果单单是环境和生活起居的问题,刘磊还不会有如此颓败的感觉,关键是过不了心里这关。从小到大,刘磊都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从他考上重点大学的那段经历就可以看出,他不畏惧困难。但是,他现在的心境和以前遇到困难时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充满了无助和失落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故意选择并且酿造了一个失败的果实,然后再让自己吃下:你怪不了任何人,只能默默承受;你没有退路,却必须跨过眼前的荆棘;你不能死心,因为你肩负着重任;你不可以失败,否则将被自尊鞭笞到死。

就在这时,刘磊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女孩儿的面孔,是邓佳佳。为什么我会想到她?刘磊叩问自己。

就像是一个关在监狱里的囚徒,抑或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在人最痛苦不堪的时候,往往会想到一些美好的东西。难道邓佳佳就是我心中美好的那一点?刘磊的目光没有焦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用来复现在医院时从邓佳佳身上闻到的那股香水的味道。这种从昏暗到光明的过渡是如此的迅速,刘磊的思想从谷底一跃到峰顶,他似乎眺望到了未来——一个瘦弱的男生牵着邓佳佳的手在万花丛中闲散地游走,互相亲昵,互相爱慕,而那个男生就是自己。

电话的震动打破了刘磊的臆想,他摸出手机,眼睛迅速恢复了焦点并且竟有夺眶而出的冲动。是邓佳佳的短信,她要请客吃饭。

刘磊毫不犹豫地回复了一个“好”字,对刚才的那出心灵审判喊了一声“退堂”,然后冲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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