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涵秣马厉兵已经很多日了。每天中午，他都要跟在产品部大队的后面去吃饭，因为那里有黄佳佳。所以，每到饭点儿，赵涵总是要比刘磊先走一步，刘磊届时就会发一通牢骚，譬如：“今天又是我一个人吃香河肉饼了，唉。”

性格决定一切，在感情这个问题上，赵涵是激进派，刘磊是保守派。刚上大学的时候，班级社团活动有一次是看电影，看的是韩剧《假如爱有天意》，当影片进行到最后男主角失明的那段，女生全哭了，外加一个男生，就是赵涵。那时候，刘磊就感觉此人必定在感情方面造诣很深，但毕竟不在一个寝室，无法对其进行彻底的性格分析。最后还是事实说明了问题，赵涵果然是全班第一个感情修成正果的，和别院的一个女生对上眼了，天天一起吃饭、自习、散步、聊天，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终逃不过那句“毕业是个残忍的季节”，学位证就像是一张爱情遣散通知，赵涵收获的是劳燕分飞的结果。

现在才过了两个多月，赵涵就又开始行动了，刘磊不禁感慨起来，世人自我感情修复的速度真是参差不齐，赵涵应该算是最快的了。不过这种好得快、忘得快的性格倒也能让人更加容易处在开心的状态，不像刘磊，大学时丢辆自行车，都得郁闷一个学期。

守得云开见月明，赵涵果然抓住了机会。具体体现在周末他会时常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来后，刘磊和张文亮会千方百计地撬开他的话匣子，让他如实交代今天的战绩，得到的回答却很笼统——“还不错”，“玩得挺开心”。刘磊他们要的显然不是这样的回答，可当想再进一步询问时，赵涵总是一言不发地抓着手机，不停地发着短信。信息社会就这点儿不好，彼此间的交流能够迁延到任何地方，完全没有了张生见崔莺莺时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要是古代能有手机，私奔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发个短信互通时间地点就可以了，用不着飞鸽传书或者红娘引线。

一天， 赵涵跟刘磊挤在床上耳语：“哥们儿，借点儿钱。”

其实，借钱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关键是赵涵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极为不足，于是刘磊便想问个究竟：“你要干什么？”

“你借三百给我就是了。今天要和黄佳佳一起出门逛街。”

刘磊大概知道了原因，小情侣出门在外，吃喝玩乐，多有破费，于是他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塞给赵涵，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玩得开心”。

其实，刘磊不知道，赵涵钱包里是有钱的，已经装着四五百，除此之外，他前几天还办了信用卡。刘磊还不知道，赵涵的那点儿积蓄几乎每个周末都要跌一跌，这是有原因的，并且在今天到达了巅峰——赵涵和黄佳佳见了面就直奔西单，君太、中友一番血拼下来，赵涵已经变成了负资产，身体也协调不起来，手里心疼地摩挲着刚从收银员手里接过来的信用卡，脸上却在微笑。还好天色转阴，赵涵开始鸣金收兵：“佳佳，我们走吧，天色这么暗，像是快要下雨了。”

“哦，好吧。”黄佳佳似乎不想让赵涵分担自己手臂的压力，坚持提着大小不一的购物袋不放。

两人是打的返回的。赵涵坐在前排，心里祈祷着老天赶快下雨，千万不要放晴，否则弄不好得要原路返回。这种祈祷最后还真起到了作用，车启动不久就有零星的雨点打在了车窗上。

赵涵有些郁闷，甚至说有些煎熬。就像是一个罪犯踏上了不归路一样，明知道前面的根本走不通，却还要不顾一切地往前走。他回头看了看黄佳佳，她正在朝着购物袋的缝隙往里瞄，应该是在欣赏明天就可以上身的那件束腰短裙。

有时候，赵涵也会做些自我惩罚，譬如在没人的时候抽自己两耳光，为的是让自己清楚为这场爱将要付出的代价。但每次他都能很快地寻得自我安慰——再忍忍，也许哪天黄佳佳会被我感动到开始心疼我的钱包，也许哪天她会猛地拍一下我的肩膀跟我说：“我们开始AA”。

赵涵的计划是先把黄佳佳送回她租住的房子再回小月河，但黄佳佳一句命令却打破了他的计划：“赵涵，我想去你那里看看。”

这个要求是赵涵始料未及的。他平时总跟黄佳佳说自己住在母校附近，但是一直没把具体位置告诉她，因为“小月河”这三个字，似乎一说出口，就会丢掉所有的自尊。

赵涵编了各种理由阻止事态的发展，但任凭赵涵如何开导，黄佳佳想要和他一起回去的想法却变得越来越坚定。这种胶着的状态没熬多久，车就已经开过了学院路，转了两个弯，就已经可以看到小月河的河堤了。

没办法，赵涵只能硬着头皮给司机指路了：“看见那个小吃城没有，往那条道上走。”

司机操着京腔就开始抱怨：“哎哟喂，这地方啊……这地方忒难走了，每次最烦来这里。路又窄人又多，人还一个一个倍儿没素质，好在今天下雨让他们都待家里，没在街上乱窜，否则不怕您生气，我少要五块钱都不想往里面开，进了里面掉头都是问题。国家也不管管这儿，都成什么样了！小伙子，你住这里啊，是不是刚毕业啊？上回拉一人和你岁数差不多，也是到这里，他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赵涵的脸色通红，没理司机，他右眼皮跳了跳，感觉到事情将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到了朝阳学生公寓，赵涵结了钱，把黄佳佳从车里带了出来。雨中的这栋三层小楼此时显得更加的破败不堪，楼顶的招牌好像马上就能掉下来一样，空气中还有股死鱼的味道，让人作呕。

“赵涵，你住这里啊？太差了吧！我还以为你住旁边的小区呢。”

赵涵苦笑，解释道：“我一个男孩子，住哪儿都一样。”他把外套脱下，给黄佳佳罩在脑袋上，“快走吧，雨好像要变大了。”

“我怎么可能走得快，你没看这地上吗？坑儿深一个浅一个的，你叫我怎么走。”

赵涵沉默，一声不吭地扶着黄佳佳进了楼里。

“赵涵，你先帮我把包拿着。我去趟厕所，憋了一路了。”黄佳佳把罩在头上的衣服连同大包小包递给了赵涵，“对了，你们厕所在哪里？”

“厕所是公用的，在那边。”赵涵指了指一个安着破木门的地方。黄佳佳一阵小碎步踱到里头，赵涵跟在后面，开始在门口站岗。

几分钟后，赵涵先是听到一阵水流的声音，后就是一声惨叫——“哎哟”，那分明是黄佳佳发出来的声音，他赶忙从门口往里看个究竟，在满是污水的地上有两条腿，虽然身子被墙壁挡住，但赵涵确认那是黄佳佳的。

赵涵把包放在地上，顾不得脸皮薄厚，直接冲进去，把黄佳佳扶了起来，又架出门外，安慰道：“你没事儿吧。”

“怎么没事儿。没看我摔成这样吗？什么破厕所啊，肮脏死了，地那么滑也没人收拾。你看我衣服，沾的都是什么东西，恶心死人了。你这儿是人住的地方吗？简直……简直就是猪窝啊！”

“你家才是猪窝呢！”不知从哪里跑出这么一声，接着就是一连串污言秽语，赵涵知道黄佳佳的话是激起众怒了，于是赶快把她扶到了楼上。

进了宿舍，屋里只有刘磊。他看见赵涵带着黄佳佳回来，马上迎上去寒暄：“哎哟，黄佳佳来了，太稀罕了。”

赵涵给刘磊使了个眼色，让他往下看，刘磊一低头，看见黄佳佳的身上全是泥水，还有股臊臭的味道，于是问道：“怎么了这是？跌倒了？”他边问边从桌子里翻出一大卷手纸，拼命地拽着，团成一团给黄佳佳清理身上的脏东西。

此时，张文亮也回来了，他显然是被雨给浇了个透，上身的衣服全湿了，但看见黄佳佳，马上笑道：“这是谁啊，赵涵……”

“我女朋友。”赵涵边给黄佳佳擦着污水，边回答道。

张文亮一看这架势，马上问道：“怎么了这是，跌倒了？”

赵涵点点头。

张文亮找来毛巾擦着头发，跟黄佳佳说：“哎呀，在这里走路可得小心，房子破，没办法。”

张文亮本意是想让黄佳佳想开点儿，可黄佳佳一听反而更来气了，大声道：“房子破也没见过这么破的。一楼共用一个卫生间，楼梯踩上去就好像马上要塌了一样，能住人吗？赵涵，你马上得换房子，什么垃圾地方啊！”

屋子里的三个男人一下子呆住了。黄佳佳的话显然打击面太大了，刘张赵三人在黄佳佳的嘴里竟然脱离了人类的队伍，再加上黄佳佳那颐指气使的语气，不免让人动怒。

“好了，佳佳。不要再抱怨了，我说过了，我是男生，住哪里都一样。”赵涵试图打破尴尬。

哪知黄佳佳气头更盛：“我抱怨什么了？你知道我这一条裙子多少钱吗？全让你这破地方给糟蹋了，还有你没看看你们楼里人的素质，把人跌倒了，还关起门来大声骂人。那出租车司机说得没错，国家就该把这地方取缔了！”

赵涵的忍耐极限被突破了，他开始争锋相对：“佳佳，你怎么这么说话。这地方养活了好几万人你知道吗？你当谁大学毕业都和你一样租一单间儿住？你要是生气，说我就可以了，不要侮辱整个楼的人。”

黄佳佳盯着赵涵看了几秒，眼睛眯起一条缝，牙齿咬得嘎嘎直响，怒道：“好啊，赵涵，没看出来。你就这样对我？枪口往内打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就喜欢一个人住单间儿，那是我爸妈给我出的钱，你管得着吗？你愿意在这儿住，好，你住，我让你住。咱俩拜拜了，姐姐我才不跟你受苦受累呢。”说罢，黄佳佳拉开门，冲了出去，接着把门重重一摔，门后的小挂历都被震到了地上。

刘磊是个软心肠，劝道：“赵涵，去追追吧。”

张文亮是个硬心肠，说道：“都说这话了，追什么追？这不整个就一大小姐……”

刘磊瞪了一眼张文亮：“文亮，你少说两句。”

赵涵撑着床架子，不住地叹气，眼眶有些发红，他对刘磊挥一挥手：“张文亮说得对，没必要追了。”

刘磊劝道：“还是追上去说说话吧，估计她也是一时生气才那么说的。”

“别劝我了，我认命了。”赵涵不耐烦地坐在了床上。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黄佳佳的大喊：“赵涵，你就是个混蛋！”

三个男人听到后都不说话了。刘磊能看出来，赵涵和黄佳佳之间是彻底完了。他明白，即便今天黄佳佳不跌倒，他们分手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从黄佳佳的语气里他能够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女孩儿，跟赵涵，跟小月河边的任何一个男生都不会搭调，既然不搭调，还是早早散了的好。半个小时后，天放晴了，但整个宿舍还是一片阴霾。

这场雨，扼杀了一场初生的爱情，也唤醒了赵涵差点被埋葬了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