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静坐不动”

这些青蛙，它们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能这样纹丝不动？

我用手电筒的光线锁定它们，这期间它们的身体动也不动，眼睛眨都不眨。我站的地方距离它们太远，看不清它们的喉咙由于呼吸而引发的动态。所以，我只知道，它们可能是一个个小木块，被雕刻成蛙头的形状，眼睛的位置上有着迷你节瘤。或者，它们可能只是我自己看走眼的结果，一种视觉幻象。

可是，我知道，它们一动便迅如闪电，我那迟缓的眼睛根本赶不上。但是如果你最爱的晚餐是一只飞行速度很快的昆虫，在它嗡嗡飞过时，你只有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去抓住它，那你的动作非快不可。

在这些青蛙的眼球视网膜当中，演化赋予它们功能特殊的细胞，专为捕捉动态而设计。我听说，一只青蛙明明坐在一坨死苍蝇堆上，还可能会活活饿死。你会想去摇一摇那只青蛙，对不对？你会想要说：“看看这里，苍蝇耶！吃了它们啊！别那么‘白痴’行不行！”

而你看看我，我有错综复杂的聪明脑袋，和这些青蛙一样，每一丁点儿都是演化而成的。但是，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正坐在另一种营养来源上面的话，我也可能置身富足却活活饿死。演化激励我制造工具、说话、探索和创造；演化设定我会搜索和追寻、学习和成长。但是，如果我和我所有的同类，在寻求知识、热爱获取新事物，以及聪明地使用工具的过程中，来到了一个节骨眼，这时上述倾向开始威胁到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麻烦就大了。万一我们太忙着留意下一个令人惊奇的科技呼啸而过，拯救我们脱离困境，以至于看不清我们就坐在一堆简单的宝藏上，那怎么办？那我们就会葬身这里，还会拉上那些可怜的青蛙作陪葬。

在我蛙塘里的这些青蛙，现在还是那么纹丝不动，那么安静无声。我羡慕它们，因为它们的不动、它们的安静、它们的耐心。我希望自己有更多那样的状态。从住到这里来，我便愈来愈欣赏沉默和静定。夜晚的幽暗平和是如此地抚慰人心、振作精神。在夜晚的静谧中，我可以听到美妙的声音。距离几片田野之遥，一只狐狸的吠叫声；一只猫头鹰的鸣叫声；一只蟋蟀的唧唧声。还有微风扰动我窗户外面那株山楂树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那棵树的根部，今晚来了一只小蟾蜍；夜晚观察完蛞蝓后返回屋内的路上，我差一点踩到它。这只蟾蜍可能也在寻觅蛞蝓的踪影。我喜欢蟾蜍的程度跟喜欢它们的表亲——青蛙——不相上下。当初挖掘这方池塘的时候，我尽可能深挖，还在池底侧着摆放了几口花盆，盆内塞进石头增加重量。我知道蟾蜍喜欢在这样的地方蛰伏冬眠。或许接下来的冬天，这只蟾蜍会留在我的池塘过冬。希望它会这么做。我抓起这个小家伙，感觉它冰凉凉、沉甸甸的，我把它带到附近一个安全的花园，一边为它已经逮到那些个蛞蝓向它表达我的谢意，也希望它将来猎捕蛞蝓的行动大有斩获。这只蟾蜍，肤色暗沉一如黑夜，羞怯不安地躲在金莲花下面。附近的香豌豆飘过来的清香，满溢我的鼻孔；我在门边停下脚步，又吸了一口。气味也同样因为夜的静谧而更加强烈。要不是天黑以后，我带着手电筒，出来抓蔬菜上的蛞蝓和蜗牛，就会错失机会，体验不到夜里这些令人惊奇的气味令我的感官大为振奋的感觉。

当年我住在热带地区的时候，曾经有一小丛栀子花长在我的卧房窗外。它的香味非常浓烈且甜美至极，几乎让我无法成眠。在它的树枝间住着一只绿色树蛙，整晚在同一个地点呱呱叫，捕捉夜行的飞蛾和其他有翅膀的小东西；那些小东西被门廊昏暗的灯光引来，在屋内飞过来绕过去。回首过去，我想蛙族一直都在我身边，召唤着我，要我注意它们。我很高兴现在我正注意着，也正倾听着它们细小、悄然的讯息。它们可以教我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