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慰劳你，大英雄，救了我的帽子。”第二天，吴蔓带来一盒精致的酒心巧克力，还剥出一颗，逼二世当场吃下去，巧克力香香中有点苦味，二世不太习惯，但酒味很好，甜甜的，绵绵的，像小时候吃妈妈做的糯米酒糟。

二世与两个姑娘熟了，话也多了起来，两姑娘时不时吩咐指挥二世帮她们买些小东小西，不见外地央求二世爬树去摘桑葚，捉知了。二世有时还拿出些好吃的东西，吴蔓也常常从家带些二世没吃过的。两姑娘的窃窃私语也不再回避二世，有时三人凑在一堆交谈。

“喂，你觉得林志雄这个人咋样？”

“还好，就是有点玩世不恭，怎么？爱上他啦，怪不得上星期五开车来接你出去，你猜班上怎么说，我们班宝马车队又要添一辆了。”

“瞎说，还不一定呢，唉，谁像你，上海户口，妈妈又是教育局处长，没愁的，快大三了，老姑娘没着落，到时还得回那个小县城。”

“别悲观呀，上海每年都需要这么多人，到处招聘哩。”

“我的大小姐，你哪知道外面的世界，招聘，招聘，女孩子没聘就招不了，先要嫁上海人，再能留上海。”

“那也得真正喜欢才行，你对林志雄了解多少呢？”

“愁死了，这个人呀，口口声声爱我漂亮，我最烦别人说这个，漂亮也是会老的，漂亮的人多了去，爱漂亮，找玩物，玩腻了，就惨啦。”

“这倒也是，你看每到礼拜五学校门口，一大串奔驰宝马，男生可眼红了，说的你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有什么办法呢？没背景的女人也就这点资本，好几个还靠这种跑堂挣学费呢。”

“难以想象，女人都被男人带坏了，好男人不好找了。”

原来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也有这么多烦心事，这是二世没想到的。

邱老师居然也在这个学校里！二世与她偶然照了面，都很尴尬。那天二世办完了事，学生正在上课，二世感觉无聊，在校园里闲逛，他喜欢穿行在教学楼、图书楼、实验楼中间的林荫道，从窗台看学生们整齐地坐在教室听课、看书、做实验，吸收着树、花、草发出的清新空气，想也不知吴蔓、豆叶在哪间教室里，自己要是早先好好读书，与她们坐在一起多好，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可笑了，妙仙村几十年来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读最多书的是好朋友王百川。不知不觉闲逛到学校后山小白楼前，听吴蔓、豆叶说过，这是艺术系的教室，艺术系似乎是学校的天之骄子，在高高的山上，树林丛抱，花团锦簇，像个小公园，教室的楼面洁白洁白，有点怪的楼顶还有一只大公鸡形状的风向标，张一张大嘴在空中悬着，随风向转动方向，红红的公鸡冠在绿树丛特别显眼。教学楼传来唱歌声和钢琴声，动听的声音在高空弥漫，顺树荫向校园扩散，似空中的仙乐。二世正张大嘴巴向小白楼张望，聆听仙乐仙音，下课铃响了，楼中拥出一群仙女，二世连忙退一边让路，呀，几个学生竟拥出了邱老师，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胸前还绣着一朵小小的米兰，乌黑的发盘在头顶，脸白白的，少了血色，文静静的，听学生说笑，不回话，笑眯眯的，柔和，仿佛静止雕刻的笑。邱老师抬眼也看到了二世，眼神由惊奇、惊慌又归于平静，二世正要近前打个招呼，邱老师把头扭过去了，似乎在向身旁的学生说着什么，从二世身旁的石阶梯飘飘而下，好像并不认识二世这个人，留下二世熟悉的香味，二世抽鼻子吸几口，很好闻。二世一直目送邱老师远去的背影，心里空空的。

一连几天，二世不敢闲逛，更不敢去小白楼，凡见人群中有高挑身材的女性，他都怀疑是邱老师，说实话，不敢见她，又想见到她，世界上真有芝麻掉进针眼里的巧事，躲都躲不及的邱老师竟在这里出现了。

与吴蔓、豆叶闲聊，二世似乎有意无意地问这个学校有没有女邱老师。

“你说的是邱蝉老师吗？高高的，瘦瘦的，白白的？怎么，你认识她？”吴蔓快言快语，狐疑地问。

“唔，干妹子鸭鸭给她当过保姆。”

“哦，她是教西方文学的，曾给我们代过一学期课，课讲得还好，就是不太爱与人说话。”又是吴蔓说。

豆叶眨巴眨巴眼，也接上了腔，“喂，蔓蔓，还记得吗？邱蝉老师去年给我们讲托尔斯泰，一袭黑裙，一脸忧郁，柔柔声中带着感伤悲情，整个一个现代版安娜·卡列尼娜。听说她的爱情生活很不顺的。她是在这个学校毕业后留校的，恋人也是同学，男友很出色，留校不久就获得美国一所名牌大学的奖学金，原说好过一段时间让邱老师去陪读，谁知不到一学期，男友又喜欢上了导师的女儿，东欧姑娘，很漂亮的，有同学见到过照片，负心的男友抛弃了可怜的邱老师。”

“也够可怜的，这些男同学真缺德，你知背后叫邱老师什么，“苏妮娅”。”

“苏妮娅？不是托翁《战争与和平》中的那个老处女吗？不能结果的花。”

“对呀，男同学说，她漂亮没有女人味，知情被冷漠包裹，有忧郁症，听说还不轻哩。”

“真够可惜的。”

“是够可惜的。”

两姑娘叙说邱老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世仔细品咂她们说的每个字，有些话二世虽然不懂，但大意还是明白的，联想自己与邱老师的接触，觉得她们说的像，也很可怜邱老师，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真想见见她，向她道歉，看她需要不需要什么帮助。

谁知，星期天在鸭鸭的小饭馆里，鸭鸭告诉他，邱老师传话，不要二世在学校说认识她，见面也不要打招呼，求二世了。二世一半明白一半糊涂，搞不清这大知识份子的城里女人都在想些什么。好心地告鸭鸭他听到的一切，劝鸭鸭时常去看看邱老师，让她快乐一些，鸭鸭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