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的灯彻夜亮着，嫁衣鲜红，桑冉在灯下一针一针地绣着。

晚了，真的晚了。

他的眼睛好像没有焦距，人也似失了魂一样，一针又一针，然后有泪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嫁衣上。

陈小妖在屋外偷看，不停地叹着气，她转头看向站在院中的风畔，他抬头望着月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轻嗤一声，她又看向里面，屋里烛光闪了闪，暗了下来又迅速亮起，陈小妖看着，不觉瞪大眼睛，桑冉的影子竟然不再是人的影子，而是一条巨大的虫的影子，一根东西从他嘴里吐出来。她用力揉了揉眼，再看桑冉，他仍是专心绣着，只是针上没有绣线，嫁衣上的花样原本是五彩之色此时却是鲜红胜血，绣在同样也是红色的嫁衣上竟是触目惊心。

陈小妖张大嘴，难道桑冉是只蚕妖不成？蚕妖吐血色的丝不是会要命的吗？

无论是一般的蚕还是蚕妖，吐的丝总是白色呈透明状的，以前师傅就收过蚕妖姐姐送的一件透明蚕丝小袄。

但血色的丝却是内元之气吐出来的，蚕妖姐姐说妖力不济者会道行尽失。

“桑冉，快停住。”她叫他的名字，然而桑冉却似没有听到般，手上动作没有停。

“桑冉……”

“行了，这点血丝伤不到他的。”风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了眼屋里的桑冉，淡淡地说道。

“都是你，”陈小妖却转身一把推开他，“你分明可以救他，为什么要任他睡三日？”她双眼通红，竟是要哭了。

风畔看着她，眉头轻皱，也不解释，低头看了看葫芦上颜色也转成血红的流苏，轻声道：“你可想看他的前世？”

“前世？”陈小妖怔住。

他将流苏从葫芦上取下：“他修成正果之时我正好飞身成神，这流苏就是他当时送给我的宝物，我和他可算是挚友。”

“那你还眼睁睁地看他受苦？”

“我说过万事皆有因果，小妖儿。”他眼神流转地看着她，“这是他选的因，至于会是什么样的果，该是他自己承受。”

陈小妖摇着头：“我不懂。”

风畔一笑：“他本修成正果，却在前世动了情欲才入了轮回，你看。”他拿着那流苏轻轻在空中画圈，圈中桑冉前世的情景赫然在眼前：小院，满院的桑叶，忙碌的蚕娘，桑叶中众多蚕中有一条蚕偶尔闪着金光。

“那就是桑冉。他爱上了那个蚕娘，所以甘心恢复原形，只为每日看她在院里忙碌……”他把流苏再次挥过，又是另一番景象：大红喜字，正是婚礼场景，一对新人正在拜堂，“新娘是那蚕娘，新郎却并不是桑冉。”

“为什么？”陈小妖万分不解。

“因为新娘知道桑冉是妖，人妖殊途，”风畔的声音很轻，淡淡的语气中夹着无奈，“所以桑冉许了来世，他求我封了他的妖力，甘愿堕入轮回，喝了孟婆汤后转世，想以凡人之身再与蚕娘续前缘。”

“可是，”陈小妖猛地哭起来，“可是，仍是和前世一样的结果啊。”

“一样的结果吗？”风畔若有所思，“或许吧。”他转头再看向屋内。

屋内，桑冉已不见踪影，连同那件嫁衣。

他看着，轻叹一声：“桑冉，你信不信，其实一切都早已注定。” 大红灯笼，大红喜字，赵家喜气洋洋。

桑冉拿着血红的嫁衣站在赵家大门口，一脸凄然。

秀儿，真的要嫁了。

赵秀儿的丫鬟琼花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桑冉，不由得叹了口气。

“回去吧桑公子，现在再怎么样也晚了，小姐天一亮就要嫁了。”

“我来送嫁衣。”桑冉的声音极其沙哑。

琼花看了眼他手中的嫁衣微微怔了怔，好红的颜色，像是刺痛了她的眼，她快速地别开脸，道：“要送也要等天亮，哪有半夜送嫁衣的，要不是赵家彻夜筹备婚礼，平时这会儿我们这些人早睡了，哪还会见你。”正说着，却见桑冉脸色更加苍白，不由得又放软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见小姐一面，实话告诉你，小姐现在还被老爷关着呢，你想见，我也没办法。”

“关着？”桑冉抬起头。

“还不是因为你，小姐不肯嫁到方家，还想着要逃走，所以老爷就把她关起来了。”

“因为我？”桑冉喃喃地重复着三个字，人突然向琼花跪下来，“琼花妹妹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见她一面，见一面我就死心，以后再不烦她。”说着眼泪已流下来。

琼花看着他瘦弱的身体跪在自己面前，在清冷的夜风中微微地颤抖着，看他泪如雨下，就算再硬的心肠此时也不忍心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啊，你这是干什么？”她的眼泪不知怎的也跟着流下来，哭道，“你起来，我想想办法就是了。”

桑冉这才肯起来，琼花转头看着身后的张灯结彩，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看老爷并不知道小姐想嫁的人是你，我现在就去见老爷说嫁衣已经绣好，怕有什么不满意的，等到明天改就来不及，所以现在送来让老爷小姐过目，我再让小姐看了嫁衣后尽量挑些毛病出来，这样兴许你们能见上一面。”

桑冉一听连连点头，琼花看他方才还面灰如死，此时又带着惊喜，却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你等着，我进去通报。”说着往府内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桑冉道，“仅此一次了，桑公子，明天之后小姐就是他人妇，你务必想开些。”

桑冉怔了怔，眼看着琼花进去，他人妇吗？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凄楚，感慨万千。

桑冉果然被允许见赵家小姐，只因赵秀儿说，自己的嫁衣，要当面对绣匠提些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