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节

仕途 作者:肖仁福


见乔不群这边好一阵没动静,马小姐又说道:“叫您乔主任不答应,还是叫您牛哥吧。”乔不群心发虚,淡然道:“有事吗?”马小姐说:“没事就不可以给您打电话吗?您都答应了的,我请您喝咖啡,您会赏脸。”

刚才乔不群已暗下决心,再不跟这个女人往来了,可这软声温语鸡毛掸子样在耳边一一掸,心上便颤了颤,语气再也硬不起来:“我一个土得掉渣的乡巴佬,就知道喝白开水,哪会喝咖啡那洋玩意儿?”马小姐说:“不喝咖啡,咱们一起说说话儿,总可以吧?”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姐?乔不群鼓足勇气道:“什么地方?”马小姐的声音显然高了上去:“桃林大学门口有个淼淼咖啡馆,门两旁装着茶色玻璃,我坐在玻璃后面的卡座里等你,进门就看到得。玻璃上就贴着淼淼俩字,三水淼,记住了吗?”

赶到桃林大学门口,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淼淼咖啡馆。透过贴着淼淼俩字的玻璃,隐约可见一女孩坐在里面,正是马小姐。马小姐也发现了乔不群,手在玻璃后招着,笑着示意他赶快过去。

这天马小姐一身灰白牛仔服,脸上描着淡妆,漂亮且清纯,跟夜来香的马小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乔不群不免惊讶,同样一个女孩,身处不同场合,给人的感觉竟差别这么大。也许是你脑子里某些固有的东西在作怪,秦楼楚馆和大观园就是不一样,一是烟花女子售艺卖身之场所,一是绝色才女吟诗作赋之佳处。

乔不群刚在背对窗玻璃的位置上坐下,服务员就端了两份煲饭上来。马小姐说:“这里就有这个好,除了咖啡,还有便饭。先填饱肚皮,再慢慢喝咖啡。”乔不群还真有些饿了,扒下几口饭,才问道:“怎么想起到这个地方来?”马小姐笑道:“这个地方便宜呀,不然我哪请得起您?”乔不群说:“你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吧?”马小姐说:“正是的,平时我常来,习惯已成自然。”大口扒着饭,动作没比乔不群小。又伸出指头,在贴着淼淼二字的玻璃上弹弹,说:“主要还是喜欢这两个字。”乔不群说:“你跟这两个字有关系吗?”马小姐说:“您猜猜,猜中有赏。”乔不群说:“赏什么?”马小姐说:“到时您就知道了。”

“也许这是你的名字。你一定出生在一个缺水的地方,年年天旱,你父亲又懂些文墨,在你名字里用了这么个淼字。”乔不群充分发挥给领导写报告练下的本事,胡乱编造起来,“还有一种可能,你五行缺水,缺水补水。”

乔不群这么编造着的时候,只顾低头吃饭,也没去瞧马小姐。马小姐已停了筷子,鼓大眼睛盯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乔不群说完,好一会儿没听马小姐搭腔,抬起头来。见她目光发直,觉得奇怪,说:“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

马小姐这才收住目光,盯着自己鼻尖说:“还真被您说准了。我家住在黄河上游的黄土高坡上,属于革命老区,当年爷爷还是远近闻名的支前模范,多次扛着担架,上战场抢救受伤解放军战士。我们那里水源奇缺,十年十旱,喝水要翻山越岭,去十几里外挑,还不一定每次都挑得着。我们洗脸不叫洗脸,叫浇脸。每次爸让我们兄妹并排站好,含口水在嘴里,张嘴将我们的脸喷湿,便算洗脸了。缺水盼水,给我起名时,爸拿本字典,一页页翻找有水的字。竟然被他找着个三个水组成的字,也不知怎么读,只好去问小学语文老师。老师也没见过这个字,幸好会拼音,念得出来。从此我的名字就成了马小淼。这也是为什么爸说话句句方音,惟独这个淼字念得字正腔圆,非常符合普通话标准。大约三岁开始,我经常低烧不止,没钱上医院,就请土郎中随便看看,也不怎么见效。后来家里来了个远房亲戚,懂些阴阳五行,拿着我的生庚八字一测,说我五行缺水,建议在我名字里塞个有水的字。爸说名字里已有个淼字了,还塞不要发涝了?亲戚说谁见咱那地方涝过?爸觉得有理,懒得再翻字典,在我名字里又加个淼字,我于是成为马淼淼。也是怪,此后我的低烧就再也没发过,直到如今,身体壮得牛一样。”

真没想到,自己本是胡编乱造的,竟然还编造了个正着。不像过去给领导写材料,再怎么编造,也没法弄假成真,假话只能是假话。乔不群觉得有意思,说:“这个名字还确有些文采,像个教授起的。”马淼淼说:“我读书时,好多老师也这么说。”乔不群说:“你不是名字里水多,老想着水,才往有水的南方跑吧?”马淼淼一脸的满足,说:“可不是?到了南方,再没遭缺水的罪,好像到了天堂里一样。”

不知不觉饭已吃完。服务员收拾干净桌子,上了两杯咖啡。乔不群不怎么喜欢咖啡,却不好拂马淼淼美意,还是端过杯子,浅尝了一口。马淼淼说:“怎么样,还行吧?”乔不群说:“可以可以。你到桃林来多久了?”马淼淼说:“两年多了。”乔不群说:“怪不得你话里不时还夹些桃林腔。”马淼淼?:“我若不说普通话,说起桃林话来,桃林人都听不出,还以为我是土生土长的桃林人呢。”

想起刚才马淼淼打的电话,乔不群忍不住问道:“电话里你怎么叫起我乔主任来了?”马淼淼狡黠地笑笑,说:“您难道不是乔主任吗?”乔不群说:“我不一直是牛哥吗?”

闲聊一阵,乔不群问马淼淼是不是有事,她说:“今天打您电话,就是要告诉您一句话。”乔不群说:“什么话?看你这么郑重其事的。”马淼淼压低声音道:“以后您最好别到夜来香来,这可是个是非之地。”

“是怕我去找你,影响你的生意?”乔不群玩笑道。马淼淼没开玩笑的意思,认真道:“我在这里待久了,多少知道些内幕,这里迟早会出事的。不出就不出,一出就会出大事。”乔不群想问会出什么大事,马淼淼又说道:“记住我的话,别吃了亏还不知道。”

乔不群想起那本《佛缘》小书放在抽屉里,拿到手上翻起来。那次辛芳菲还完书走后,乔不群气不打一处出,将书狠狠摔到地上,又觉得对书发气太没风度,马上拾起来,掸去书上灰尘,收进抽屉。后研究室撤销,又带到纪检监察室,有空翻上几页,倒也有些感悟。

没看上几行,李雨潺走进来,说:“乔大主任好悠闲的。”乔不群将书搁到桌角报纸堆上,说:“眼馋了吧?这就是纪检监察室的好处,不像你们贵人多忙。”李雨潺说:“什么贵人多忙,不贵就不允许忙了?我家楼下不远处有个板车摊子,那些乡下来的民工天天拖着板车出出进进的,够忙的了,可我看他们并没贵到哪里去。”乔不群笑道:“你们当然不能跟民工打比,人家卖的苦力,你们在为祖国老干事业贡献美好青春。”李雨潺说:“什么话到你嘴里就生动起来。说得响亮,我们在为老干事业贡献青春,说得实在,还不是打工混饭吃?”乔不群说:“说打工混饭吃也不错,可这又怎么体现你们的公仆精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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