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自由的意义(2)

雪融化后是春天 作者:目非


不久她过来了,手里拿了两瓶冰啤和几只一次性杯。

给他和自己倒了。

他说:“你不是不能喝吗?”

她说:“高兴啊。”

“是某人管不上了吧。”

“提这个做什么。”

仿佛为赌气,她一仰头就喝一大口。喝得急,呛了。他给她纸巾。她擦一擦,坐下来,静静对着面前喧嚣的红尘。

过一会,说:“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吧,其实,俗事俗物反是生活的本质。行人路边的吵架怄气、收音机里传出的评书快板、做生意的讨价还价有时还能让我感动。觉得我有一次生命,是多么快乐的事。你呢?有没有闲心闲情,欣赏这世间的滚滚红尘?”

他没说话。在国外的时候,他有时会坐在露天咖啡座看报纸,阳光滚下来,墨色的字迹慢慢虚化,他便抬起头。拥抱着对吻的年轻情侣、推着行李车走过斑马线的黑人大妈,广场上觅食的灰色鸽子,雾一样倾泻的喷泉,以及雕塑和树木,因了国度的缘故,总会袭上一种陌生的眩晕。虽然那个国家,他呆了很多年,熟稔自得,但是这生活并不是他的。

他也喜欢看戏看电影。时常在落幕后留在空荡荡的剧院。剧散后是另一场人生,属于他。那么喜欢电影,只是因他的人生乏善可陈,他不甘心到死的时候记忆一片空白。那么,看看别人的哀乐当慰藉自己。

这些,他不知道适不适合跟她讲。暂且沉默。

菜一盘盘上,虾、蟹以及各种贝类,还有麻辣烫、臭豆腐,都是搁在那种有塑料袋的盘子上的,以方便下一拨的人继续享用盘子。

“你吃惯山珍海味,偶尔尝点街边摊头的小吃也会别有滋味。来,先吃这个。可是最贵的。”她将烤虾递给他,然后巴巴看着他吃。

他咬一口,单论口味除了有些烟火气并没觉什么特别,但因为有她热切的眼光,还是觉得不错。

“怎么样?给点评价?”她说。

他点点头。

她笑,笑得自得,说:“感谢我吧,要不是我,你一辈子不会吃这种东西。”

他说:“确实,谢你。”

她举杯跟他碰一下,说:“也谢你,雪中送炭。”

他喝一口,说:“怎么弄丢的?”

她说:“晚上一个人去海边,硬生生被抢了。没想北海治安这么差的,信用卡、现金和身份证都在里面,回去还只能坐火车了。”

“没劫色?无色可劫?”

“哎,就直说我不漂亮呗。我不介意。我不喜欢做美女。”

“怎么来这里?”

“每年我都要抽时间出去跑几个地方,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可时间剩不了太多,就来这里,有海啊,有银滩。”

……

聊天、喝酒、吃简陋的菜。居然也吃得满嘴喷香。冯至鸣想了很久,才明白是心境的缘故,这样单纯的心境在他来说早就湮灭了。

不久,语声就露出薄醉之态,眼波流转,神色娇憨,因为头晕,不时趴桌上,想到什么,又手忙脚乱地比画。

她跟他讲童年时的趣事。江南的乡下,总是藏着很多新鲜事。在她形神俱备的讲述中,他有一瞬想起鲁迅笔下的百草园和少年闰土中的某些情景。

晚上在月光照射下趴在田里钓黄鳝,蛙鸣阵阵,稻浪起伏;白天跟着男孩子打弹子,赢了笑,输了哭。春天,采桑子,吃得舌头发紫,逢人猛吐长舌学鬼吓人;夏天,去偷瓜,结果被捉,回家挨大人打……

“你呢?你做什么?”她问他。

他依然无语。他的童年、少年、甚至现在都流失了。他觉得他的人生是一出他缺席的戏。他知道他性子里有火热的一面,一直野兽一样蠢蠢欲动,但是,终于驯服,乖乖地躺在命定的笼子里,谁说出生在富贵人家是好事?钱能买到生命的恣肆与昂扬吗?他心有点沉。

“为什么不说话呢?是不是觉得我特无聊。我其实就挺无聊的。”她说得不大利索,眼睛瞥着他,神态很憨。他再次觉得这女子虽不漂亮,但自在自然自有夺人之魅力。

“我们去看海好不好。在海的面前你可不要隐藏哦,海是包容的。”她张开双臂比画着海的胸怀,说。

“好。”

站起来,他要结账。

她说:“等一下。”撑着桌面站起,拿起纸巾,突然伸手给他擦嘴角,边擦边轻轻地说,“你像猫一样,又懒又馋。”又换了纸巾给他擦汗,说,“你好像很爱出汗,你的汗很密,小珠子一样。”他忽然没法动弹,心闪电一样悸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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