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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 窥死生死(3)

凤鼓朝凰(上) 作者:沉佥


利爪血盆扑面,猛兽腥臭令人窒息。

她吓得尖声大叫,腿下一软便瘫在地上,本已是疲乏困顿之身,如今更是一步也挪不动。

黑夜里忽起一声怒喝。墨鸾只觉脸上陡然温热,浓烈腥气呛得她不能呼吸,惊吓下却又将眼睁开了。只第一眼,她便看见那高大身影,手持九环大刀,如天神临凡。寒光一动,红雨纷飞。

是殷孝。

面上似有什么缓缓淌了下来。她下意识抬手一拭,掌心手背全是鲜红。再去看殷孝,他还立在她面前,宛如一座高山。而那只大虎躺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血污四溅,虎头却滚到了别的地方。

他竟一刀将那大虎脑袋砍了下来!

一口冷气提上,却堵在颈嗓处,闹得心慌意乱。墨鸾呆愣愣怔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殷孝只看着她,缓缓将刀上鲜红抹净,末了,忽然冷道:“一个人要死,那简直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死了?”

墨鸾闻之,愈加怔怔,却又听殷孝道:“死再容易不过,难的是,站直了活下去。只有你这种连生死都未曾经历过的小丫头才动不动把死挂在嘴边当个东西使。”

墨鸾哑然。

那猛虎扑来的瞬间,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她这才觉得可怕,她从未这样直面死亡。那一刻,死离她如此近,近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冰冷中发麻。心里却是沸腾的,好似十数桶沸腾的油同时倾倒而下,每一桶都不同,却浇在一处,灼热洪流筑成一柄名为恐惧的利剑,将她深深地穿刺,钉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她怕死,怕得在沸腾滚烫中彻骨冰冷。从失去阿娘那一刻,她便知道死的可怕,只是,却从不知道原来这样可怕。旁观与亲历,原是不同的。

“你说得对。”面上酸胀,她仰面将泪咽下,反倔犟展颜,含泪一笑,“但死也是这世间最难的事,只因人大多都最怕死,没有胆量去死。我也怕死。人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这道理我早就懂。”她忍痛深吸一口气,静道,“你追来,我逃不掉了。但我还会逃,除非你杀了我。要么逃,要么死。你要拿我去害哥哥,没可能。”

说完,她便静静立在那里,浑身透湿,乌黑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水沾在苍白的脸上,嘴唇浸着青紫,一双妙眸却光华灼灼,诡异妖娆,难以言喻。

殷孝瞧着,不觉,怔住了。

数九寒天里泡了冷水又着了风,墨鸾高热咳嗽起来,晕晕沉沉睡着,微微战抖,不断说着胡话,有时候喊着哥哥,有时候又会喊阿娘。

殷孝看着她孱弱的模样,一时心绪纷杂。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他大概是恨晕了头,才会劫了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做人质。

那日有人给山寨送来一封信,说是当夜凤阳侯府有要人会去一茗居。他起先以为又是白弈的诡计,只想去看这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他什么时候怕过?但当他发现当真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领着个婢女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便造就了今日这般诡秘局面。

那小丫头竟忽然自己从楼上跳了下去。

殷孝险些就以为她是故意的。

只不过瞬间却有人接应相救,皖州军又立时闻声而至,如此天衣无缝,简直便像是早有预谋。

他本还没有下定决心,她这一跳,反而逼得他不得不对她出手。他必须握住点什么筹码去换回那几个被皖州军拿住的弟兄。那是他仅余的弟兄了,他在皖州十年,十年共甘苦,死里逃生,他们早已是他的手足。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说,那日当他回到山寨目睹一地惨绝时是如何震怒痛苦。真正钻心的痛和苦,根本说不出。他只要替他们报仇,血祭告慰。他蛰伏数月,只为拿那仇人的软肋,即便丢了磊落,他也在所不惜。比起一条条鲜活生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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