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露馅儿(2)

花褪残红青杏小 作者:南适


君家的主子虽不好,锄桑却真够意思,专门为我这一封信跑了趟信局,回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喂,司杏,我瞧那收信的是个男人的名字,你相好的?”我啐了他一口,锄桑笑嘻嘻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没什么的。再过一年你便十五了,按照本朝例法,倒也够出嫁的年龄了。”我抬手欲打他,锄桑抬腿便跑,正待要追,屋里君闻书少年老成的声音又出来了,“司杏——”我撇了撇嘴进了屋,君闻书桌上堆满了书,他皱着眉头指着一张纸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伸头一瞧,是我给他抄的有关鹅湖之会的资料。

鹅湖之会是中国学术史上的重要盛会。朱老夫子和陆老夫子就“格物致知”的理解论战多时,双方各持己见。朱夫子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根据经验加以分析、综合和归纳。而陆九渊主张“发明本心”,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所以尊德性、养心神最为必要。这两位夫子,我都不喜欢,尤其是朱熹,总觉得他很刻板,毫无生气。对着他的书,都觉得死气沉沉。于是,在抄了两位老夫子的一大段话后,我心下极为厌烦,随手画下几句话——

假当日论战时,有恶鸟疾飞来袭,朱夫子和陆夫子又当何为?朱夫子当急令弟子查书,翻找鸟之名、生处何地,再思防御方法,只恐未及书到,已作鸟食。而陆夫子,定当令弟子不动,闭目静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恶鸟见之,必当以翅掩口而心喜耳。

因是资料,要不断有修订、增减,我一般把君闻书下令抄的东西做成活页——做法也和前世差不多,用锥子钻一排孔,把铁丝磨亮,把纸穿在上面——我写的这段话原是在另一张纸上的,当时只是为了出出恶气,并不打算做正文装订。可能抄完后君闻书让我去做别的了,一时忙乱就夹在里面了。我不禁追悔莫及。

“这个……嘿嘿……”我强笑着,不知该怎么解释。朱熹和陆九渊都是盛名文士,尤其朱熹,地位非常,我这么说,无异于离经叛道了。我想着,身上冷汗涔涔。

君闻书并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我看,我心里越发慌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说是在书上看来的?攻击圣教,口出邪说,这可不是一般罪名啊!谁若真敢这样写书,被查出来是要掀起文字狱的。说是我写的?那我……我不敢往下想了。

“说!”君闻书的口气越发冷厉。我扑通跪下了,颤声道:“少爷,奴婢一时糊涂,请少爷责罚。”

君闻书捏着那张纸,却不言语。我战战兢兢地跪着,心想完了完了,这次怎么也逃不过去了,君闻书那正统夫子,不打死我才怪。还有他的爹,若知道有家奴如此,定把我送去报官。那我怎么办呢?

“那你觉得又当如何?”

“这个……奴婢一时糊涂,随手写下的。奴婢死也不敢了,请少爷宽恕。”我只有磕头了。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说朱陆夫子皆不是,那你觉得如何?”

啊?!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用余光瞄了瞄他,看不出什么来。我眨了眨眼睛,说:“奴婢一时糊涂,朱陆两位夫子皆是光辉人物,思想千古,教人无数,为我朝之圣贤也……”我正闭着眼睛往下说,却被君闻书冷冷地打断了,“别装了,光辉人物,思想千古,教人无数,我朝圣贤……一套一套的,你编得倒是挺快。说吧,你到底觉得如何?”

这君闻书还真难对付呢,看来不拿点儿内容出来应付他不行啊!可是,我也不能说是自己的话,总得找点儿别的名人来挡一挡。谁呢?急中生智,还真想出一个人来。我说:“奴婢愚笨,倒觉得吕东莱先生的看法可以行之。”吕东莱是鹅湖之会的主发人,正是他的起事和催促,才有了鹅湖之会。在格物致知上,吕东莱属于经验学派,观点并不和朱陆二人相同。

“哦?那恶鸟来袭,吕先生却当何为呢?”

呃,这个君闻书,是幽默还是学究啊?我又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他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奴婢认为,真有恶鸟来袭,吕先生当率弟子手攀脚……蹬……”我想说爬,没敢,“于崖石下藏隐,卧倒不动。奴婢乃粗人,无风雅雍容,只顾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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