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出城(3)

花褪残红青杏小 作者:南适


“你是干什么的?城门都要关了,你出城做什么?”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做出哭丧脸说,“小人在城里给人使唤,今儿刚接了信,说我那个当家的上房给人抹泥水,跌下来磕在石头上,死了。我……我回去奔丧。”说着,我便捂着脸,假意哭了起来。

后面一个兵士对着这边嚷嚷:“老蔡,有事吗?到点了。”被叫做老蔡的兵士回过头,“没事没事,一个奔丧的。”他又看了看我,头一歪,拖着铁枪走了。我想跑,却又不敢,仍旧一面假意地擦泪,一面走着。身后,扬州城的门吱吱呀呀地关上了。

我就这样离开了扬州城,毫无留恋,连害怕都说不上,只觉得有一种轻微的兴奋,虽然我对前面的路茫然未知,虽然我知道自己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我是个女孩儿,不能自保,不知以何为生,更不知自己何时会被抓回去。而对于一个逃亡的奴婢来说,被抓回去,轻者黥面,重者死不足惜。我没有退路了。而且,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要逃。在君家,我能有的路又是什么?忍气吞声,等到有一天被君家随便配给哪个人。我惶恐不能摆布自己命运的日子,我要去找寻我的朋友,哪怕是很快就要死了,命运,好歹是在我自己的掌握之中!

想清楚了,我便开始走了。扬州的城门已关上,我不用担心君家会在这时候追来。从城门出来,也只有一条官道。八月间白天还算比较长,我借着亮光走了一阵,歇脚的时候,我从腰间拿出萧靖江的信,第二封我还没看呢。

信口上还沾着血,我笑了,这其实是昨天的事,于我,却好像很遥远了。是啊,很遥远了,两重世界了。

信已经被汗浸湿了,字迹有些模糊,我看得很费事,却很开心。萧靖江的信写得依然很长,讲了些他生活中的琐事,我随着他的信微微笑着,这样安静友好的世界,我值了。我愈发想早点儿奔到湖州,可是,湖州在哪儿啊?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撒腿往前跑了起来。天完全黑了,我跑到一个岔道口,一边往东,一边往西。我犹豫了一下,往东。月亮上来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心里十分害怕,怕人,也怕有野兽。我可什么都没带,真碰上什么东西,我也只好做它的口中食了。我忐忑不安地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水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前面一架桥,看看桥下水流得不急,我便走下来,在桥下寻了个没水的地方坐下,拿了饼和菜,照中午的样子吃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再走了,再往前,连桥都找不到的话就只能露宿荒野了。我决定早些安歇,明天早起赶路。

我脱下鞋子,很长时间没走这么远的路了,脚已经起了泡。我把脚探入水里,冰凉的河水浸着我的脚,凉丝丝的,十分舒服。穿过桥拱,我看到天上的月亮,那么清,那么亮。我深吸了一口气,真清新啊!我找了块平地,解开腰上缠的布,一条一条地盖在身上,枕了块石头,躺着看月亮。想起萧靖江瘦瘦的脸,心里甜甜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过些日子就可以见到他了。这么想了一会儿,在潺潺的流水声中,我进入了梦乡,全然没想到,此时的琅声苑,已经乱成一团。

第二天早上,我在鸟声中醒来,水依然流着,我洗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吃了块饼就上路了。我依然向东走,再逢岔道口便向南。因为我隐约记得,当初离开湖州的大体方向便是往北。我现在是在扬州附近,只要一直往南,终归是离湖州越来越近,我倒也不怕。

我只走官道,虽然绕远,但相对来说路比较好走,也太平一些。小路虽近,但贼人多,我从君家逃出来就是为了活命,总不能为了躲君家,再跳入另一个火坑。我仍然保持着戴孝的模样,为了遮人耳目,也为了防身。很少有人会对戴孝的人感兴趣,因为大多数人觉得不吉利。每当后面有马蹄声驶来,我便十分害怕,怕是官府来抓我的,结果证明我是虚惊一场,他们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的路走得很顺,除了风餐露宿忍渴挨饿外,没有受到来自于人或其他动物的攻击。可能是因为走官道,路人倒并不稀少,走夜路的也有,有时我便跟他们走上一程,到晚上便找个桥洞或乱石岗睡下。在经过几个小集市时,我买了针线,歇脚的时候便把床单条缝起来,慢慢地也不用再盖布条了。无论谁问我,我都和出扬州城时一样的回答。可能是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倒也没引起人的怀疑。一路打听,宋代出去游走的人相对比较多,湖州作为产丝的地方,江南一带多有耳闻。我离扬州越来越远了,但不知道离湖州还有多远。多数人听说我要去湖州,都十分惊讶,有好心的便劝我坐车。我舍不得,因为我的钱并不多,君家每月给我二贯工钱,我虽日常花费不多,但挨了两次打,药钱还是费了些,现在只剩下几十贯铜钱,往后的日子全靠它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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