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甜蜜(1)

花褪残红青杏小 作者:南适


冬天眨眼就到了,过去的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江南的冬天居然也经常下雪,而且下得挺大。我现在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家说的是真的,地球确实越来越干旱,而且越来越温暖。

我过得含辛茹苦,却没有一句怨言。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选择了从君家逃出来,便是选择了含辛茹苦这条路。易卜生有部名作,叫《玩偶之家》。衣食无忧的家庭主妇娜拉为了争取平等自由,终于冲出家庭的牢笼去寻求自由。可鲁迅先生写了篇《娜拉出走以后》,好像是说娜拉因在外面无法生活,而最终又回去了。我不是娜拉,只是个丫鬟,也没有多高尚的目的,但既然出来了,我便绝不会学娜拉,我有一双手,终究能够活下去的,而且我也不似娜拉,我无路可退了——再回君府,就是送死了。

这年冬天似乎分外的冷,我终日走街串巷,脸和手都生了冻疮,有的地方竟往外流脓水。不过我的精神分外好,和农村人打交道也比较简单。我并没有赚多少钱,有时孩子们觉得书太贵,我便让他们押点儿钱,讲好租金,下次再去取。我发现这种方式其实比卖书并不少赚钱,而且更受欢迎。

由于有了经济来源,我的生活过得宽裕了一些。我给自己添了身棉衣棉裤,不过是用最普通的蓝布做的。萧靖江说穿着像个村姑。村姑就村姑,我平日也就和村姑打交道。我买了个锅,虽然锅盖是自己编的,但好歹我也算有家当了。有了锅,就陆续添了刀和铲子。地窝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我添了一盏小油灯,这样我就不用摸黑升火了。有时躺在那儿,我便满意地欣赏着地窝子,这里越来越像个家了。

那年冬天干冷,降水极少,我的地窝子再也没出事。天冷了,地冻上了,北风一吹,稻草和粟子秆儿都变得极干,地窝子里也不那么潮了。不过,每次外出回来,我都要照萧靖江说的法子打开“窗户”晾一晾。我的铺是用稻草铺的,厚厚的,很保温。被子是买的旧棉花弹的,死沉死沉的,却不暖和。有时我幻想,要是被子也能用稻草做就好了。由于棚顶都是干草,铺上也是干草,我不敢在地窝子里升大火,夜里十分的冷,我经常冻得睡不着。有一次无意中说给萧靖江听了,下次见面,他居然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皮囊。我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他说这是装酒用的。我既然觉得冷,他便买来给我,让我盛点儿热水,睡时抱着也暖和些。我接过来时真想亲他一下,丑荸荠,想得还真周到。

自此,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要带着它。其实在村子里卖书的时候,热水稀少,并不能拿它取暖,但看看它就觉得很温暖了。我又去买了个一样的皮囊,放在地窝子里,这样我的生活条件便改善了很多。每次我回到地窝子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把两个皮囊装满,做成热水袋,放在被子里,到睡觉的时候被窝里便暖和多了。

我的枕头是用单子裹的稻草,也是自己做的。不过枕头下面有玄机,我的剪刀、砍刀和菜刀全放在下面了,以防不测,我也算枕戈待旦了。

独居的日子苦是其次的,最怕的是遇见什么东西。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点了灯便钻到被子里想暖和暖和。一伸手却摸到一个冰凉凉滑溜溜的东西。我掀开被子跳起来,提灯一看,啊的叫了一声,连灯都扔掉了。原来是一条和我胳膊差不多粗的竹叶青蛇正一动不动地盘在我的床上。我跑出地窝子,在风里站了半天也没见它出来。不得已,我战战兢兢地回去再看看,又吓得跑出来,它还在那儿。我本来就怕蛇,两世都害怕,又是那么粗、有剧毒的竹叶青。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没有办法,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再也不敢进去了,只好掀开棚顶,从上往下看,它还是一动不动地盘在那里。我用棍子戳它,它也没有反应。我才想起来,这么冷的天,蛇恐怕是冬眠了吧。我站在坑边想用棍子把它挑出来,挑到半空中,棍子断了,蛇又掉在了床上,当时吓得我的手都软了。好在蛇可能进入冬眠了就不会动,我便又换了根粗的棍子才把它挑了出来。明明不敢看,却不得不看,我挑着蛇,走了老远,把它扔在一个背风的窄沟里,扔了棍子撒腿就跑了回来。我拉上棚顶,紧紧地塞住门,生怕它跟在我后面。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蛇会被冻死的,我不想害它的性命,又壮着胆子回去看。它还趴在那里。我又往前走了走,挖了个坑,硬着头皮把它埋了,又在上面扔了些稻草,心说:阿弥陀佛,再活不了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只会这些,死了别来找我。不过我真庆幸,许是这里离人烟比较近,倒还没有狼和豹子等动物来拜访我。否则,我那棚子一定架不住要塌下来,我便成了它们的口中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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