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疗伤(3)

三救姻缘 作者:笑声


不轻薄他的时候,就坐在他身边,靠着床头,半屈了双膝,念《诗经》。这应该是佑生非常喜欢的一本书,但我除了大学时读过的十来首,余下的大部分没细研究过。许多偏僻的繁体字更是不认识。所以除了什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些浅显的,我没几首新的读得下来。我随意挑着念,碰上不认识的字,就只念偏旁。经常有如下自言自语——

“采采芣苢……佑生啊,这两个字是什么呀?你看你也不帮帮忙,真不够朋友。好,我就读成采采不吕吧(应读为浮以)!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解释就是一直采下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应只是采集一种植物)。这是采什么哪?我的解释就是……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天机不可泄露……”

《聊斋》中,有书生读唐诗让死去的女子醒过来的故事。我的这种《诗经》朗诵加解说完全可以把一个懂《诗经》的人气死或气活过来,这就要看佑生的气度了。

前半夜,他烧得昏昏沉沉的。我喂了剩下的一碗药,加上小沈午夜送来的一剂,后半夜,他似乎好起来了。表现为吃我的唇时越来越有力,简直有狼吞虎咽之势,什么粥啊水啊,给多少吃多少,常显得吃不够,放他下去时还微撅着嘴。

凌晨时,他出了一身大汗,湿透了衣服和被子。我叫人拿了干净的,亲自给他擦干换好,又喂了他一次药和水,他沉沉地睡去。天渐渐亮了,我有预感,我的快乐时光不会久了。

他的高烧退了,看样子不是昏迷而是酣睡,脸上还带种甜美满意的表情,我就不念《诗经》了,怕吵醒他。我坐到椅子上,脚踏在他的床沿,抱着双臂,在黎明淡灰的天光里看着他。

人的心真不知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喜欢,为什么会不喜欢,都没有道理。难怪现代社会,人们已经在探索宇宙,却仍无法诠释人的心灵。我看着他,那样安静地睡着,只觉得他无限可爱可亲。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降生于世时,我心中已有了这一层爱他的心。这层心意,穿过了多少时空和轮回,早沉淀入我已不能想起的记忆。无论他遭遇了什么,他依然是如此极致完美,美得我不敢向前,好得我心惊胆战。好像他是那水中的睡莲,我是那墙角的尘埃。我愿为他披荆斩棘,我愿为他勇往直前。可无论我为他做过什么,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本还应做得更多。这自惭形秽的悲哀像纱幔重帘,隔开了我走向他的步履,在软弱懊恼中踯躅不前。这就是心魔吗?我无法再逍遥自如。这就是劫数吗?此情一动,吾命休矣!

佑生睁开眼睛时,我依然沉浸在我的思绪里,只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他看了我许久,慢慢地一笑,我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感到了从心底涌出的欢欣。我放下双脚,站起来,坐到他床边。他叫了声:“云起。”低哑如我第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这声音像一缕遥远的轻风,撩起我无限柔情。

我笑着说:“‘又又生’啊,你是不是想吃点儿东西?”我们看着对方,好久又不言语。这就是劫后余生,这就是同生共死。但当两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却只余下默默无语。

他终于说:“好,我吃点儿吧。”

我走到门边,让人把热的粥拿来。又走回来,把床内未用的被子叠成方块,双手抱着他上身起来一些,一手扶住他,一手把被子垫到他身后。他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心里发毛。

天色大亮。

粥来了,我尝了尝,有点儿烫,就吹了半天才递给他。他就过去,往唇边端起,嘴自然地撅起,像要去接吻。他停下,看着碗,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我暗笑,这是不会用碗喝粥了是不是?他轻晃了一下头,试着喝了一口,脸上又显出一丝失望之意。我心说,是不一个味儿。你上次是在我嘴上大口吃得香喷喷的,现在是碗了,能一样吗?他看向我,我忙转头给他找勺,一边问:“是不是烫?”他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直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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