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帮主(1)

九号房 作者:吴尔芬


“星期五了,操!”

刀疤在跟人议论星期五,由于对方是八号房的,刀疤的声音要从监窗绕过去,不得不扯开最大的嗓门。

小如被惊醒了,通宵的白炽灯亮晃晃的,让人无法判断具体时辰。大家用来挡光的毛巾或背心仍然遮住眼睛,帅哥的脑袋套进汗衫的袖口里,汗衫的其他部分随意地盘在头顶,使他看上去很有古代武士的风度。他们的鼾声平息成匀称的呼吸,可见醒过来的不止小如一个。

小如在闭目养神,成串的污言秽语如雷灌耳,从音质可以断定八号房讲话的那位也像刀疤那样声嘶力竭。在通话双方换气的宁静间隙,小如欣喜地听到鸟的啁啾,自由而欢乐的鸣叫,让人联想到冬季凛冽的寒风吹拂它们腹部悸动的羽毛。再侧耳聆听,遥远的村庄还有鸡啼狗吠,生猪被绑上屠场的挣扎叫唤,屠户披戴曙色的光芒磨刀霍霍。

小如根据生活经验,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幅乡村苏醒图。

又是铃声大作,宣告新一天的起始。

“一周有两个星期五就好了,这牢坐起来才他妈的有味道。”牢头感慨道。

小如埋头洗碗,在为早餐作准备的同时,琢磨着牢头和刀疤凭什么因星期五的到来欢欣鼓舞?一只手的食指从背后伸过来托住下巴,小如的头随着手劲转过去,目光就遇到了牢头的怒目而视。牢头的另一只手托住了帅哥的下巴。小如和帅哥仰起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惧,但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牢头的上牙尖咬紧下牙尖,牙之间就有了缝隙,他的话从那里冒出来:

“为什么不给我挤牙膏?”

小如和帅哥面面相觑,他们看到牢头的舌尖在口腔里滚来滚去:

“说,是谁的责任?”

见两人没反应,牢头让他们的头仰得更高,提示帅哥说:

“你有没有交代他?”

帅哥的头在食指上点了点。

“这么讲是大学生不肯挤啰?”牢头松开指头说,“帅哥,你赏他两巴掌让他记心。”

帅哥慌了手脚,愁眉苦脸说:“是我没有教他。”

牢头转向小如,“那好,你去赏他两巴掌。”

事实上帅哥移交工作给小如的时候,的确没讲要挤牙膏,但叫他甩帅哥的耳光也下不了手。牢头看出小如为难,喊了刀疤出来,“你执行一下,”牢头说。

帅哥急了,恳求说:“你甩吧赶快甩吧。”

里间的刀疤已走到门边,帅哥吓得泪花闪闪。小如左右开弓,给帅哥两记响亮的耳光,他突然想通了,让刀疤打不如自己打。

帅哥将功折过,在牢头刷牙的过程中始终端一杯水伺立一旁,频频送到他嘴边。牢头刷过牙,帅哥拧好毛巾,蒙向牢头的脸。

早餐是稀饭配黄豆,九号房兴起成片的咒骂。小如根据他们支离破碎的信息得知,长年累月的早餐都是稀饭配黄豆,满以为大过年的总有三几天改善,结果才吃到一餐的花生米。帅哥凑向牢头说:

“牢头,我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把自己的黄豆倒给牢头,牢头不动声色,搅了搅稀饭,它们就不露痕迹地沉没了。帅哥如释重负地回到外间小如身边,满怀喜悦地悄声说:

“牢头接受了我的道歉。”

小如停止了吞咽,拨给帅哥一半黄豆。

早饭后,小如洗了碗,准备好盛装开水的器皿,暂时得闲,忍不住又去圆孔张望。难处这时发生了:

有资格坐通铺上吃饭的仅有牢头、九爷、刀疤等少数几个人,大多数人蹲在过道吃饭,过道因此显得拥挤,挤到外间露天去的就是小如、帅哥和皇上了。伺候对象集中在通铺上的那几个人身上,难处也就由他们造成。他们一掏出烟,必须立即点燃,并找出烟灰缸;他们随地吐痰,小如随地处理,里间找纸擦,外间盛水冲;有人走向厕所,小如要抢先一步去揭开防臭的遮布,等他完事了,再去冲水,重新遮盖。诸如此类都对小如的工作提出了高标准严要求,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捷。

然而,只要用心去挤,贴上圆孔张望的时间还是有的。其实外面了无生机,“宽抗”跟昨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帅哥扯扯小如的衣角:

“你赶快背监规吧,指导员来点名,你背不出来就麻烦了。”帅哥推了小如一把,“我来接开水,你去背监规。”

小如站在除夕之夜站过的老位置面对墙上的监规,大家看他紧张的表情,想起指导员昨天的指示,也就没有人为难他了。小如先浏览了数遍,将八条监规归纳成八个必须、十九个不准,再加上前后的穿鞋戴帽;八条监规按先思想后行为的顺序排列,每条先“必须”后“不准”。如此这般一番分析,小如试了一遍,也就背个八九不离十。规章制度这种文体小如虽然陌生,不过强记数百字对一名本科生确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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