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牢头的劫难(2)

九号房 作者:吴尔芬


“好主意,脏水流进明管渠,熏死他们。”

牢头不禁看了九爷一眼,事实再次证明,九爷就是九号房有预言能力的先知。九爷在牢头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可以通知一到九号房同时冲,水一大就全出围墙了。”

指导员不吭声了,表明他对九爷建设性意见的认同。指导员提出另一个问题的时候,用的就完全是咨询的口气:

“堵死的厕所怎么办?”

九爷思索了一会,指着小如说:“派他下去掏,他的个子肯定是全看守所最小巧的。”

“唔?”指导员的这一声是问小如愿不愿意的意思。小如犹豫了许久,最后委屈地说:

“那就下去试试啰。”

只有九爷心里有数,自己的思索和小如的委屈都是假装的。

小如穿上内役用的连体雨衣,撅起屁股,向厕所的坑道爬行。其实,小如一探手就触到了堵塞下水管渠的破裤子,因为破裤子本来就是他自己故意用脚踩进去的。

小如喘着粗气,开始往前爬,一只手往前推破裤子,一只手伸在前面摸索着渠壁。当拐弯的渠壁蓦然出现在他的手指前时,他猛地缩回手,屏住了呼吸,就像黑暗中会有蛇探出头来咬他一样。从手感判断,暗管渠是逐渐增高的,因为要有斜面才能确保污水的畅通,而盖板处在同一平面。

越往前爬,小如越是被恐惧抓住了,仿佛自己陷入了传说中的地狱。地狱肯定就是这样的,小如想,无非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孤独、寒冷与绝望。

也许是过了半个世纪、也许是过了一辈子,终于有一丝亮光出现在前头。哪来的亮光呢?对了,已经到达平篦透气孔。这时的小如不再是恐惧,而是恶心,他看到布满渠壁的褐绿色滑笞、看到四处蠕动的肥胖蛆虫、看到一只老鼠尖叫着从他肩头逃窜。

那把神秘失踪的长柄剃头刀横在小如眼前,小如打开它,它的长度就等于刀柄加刀刃的长度。小如需要这种长度,因为动力臂越长越省力。在暗管渠与截粪池的交接处,也就是围墙底下,有一道防护钢栅栏。小如先用那条裤管缠在两条钢筋上,然后插进打开的剃头刀顺着一个方向绞,裤管绞紧了,钢筋自然向中间靠拢。现在,两根钢筋绞弯成X形,这个动作再重复一遍,两个X形之间就成了可以侧身出去的开口。

小如留下剃头刀,将那条破裤子扎在脚踝,掉转身体原路爬回了九号房。

指导员守候在外间的铁丝网上,见小如浑身污秽冒出厕所坑道松了一口气:

“老半天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小子吃了豹子胆,逃了。”

帅哥先给小如冲了头,再帮小如脱下雨衣,这个过程中,小如左手的虎口滴下了血水。

指导员注意到了,“怎么回事?”他问小如,“要不要叫胡干部给你包一下?”

“没关系的。”小如握紧左手仰头对指导员说,“磨破一点皮就是。”

“没事就好,我亲自分管的号房可不能出一点纰漏。”

等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九爷出现在小如面前。九爷带来了一个陈旧的火柴空盒,他拉过小如的左手,弯下腰用嘴去吸伤口。当九爷抬起头,嘴里就满是鲜血。九爷慢慢揭下一片火柴盒侧面的硝纸,反贴在小如的伤口。小如想说感激的话,被九爷的微笑压了回去。九爷一笑,鲜血就从雪白的牙缝间流出来,让小如联想到某场电影里的吸血鬼。九爷就以这种带血的笑容说话,只说一句话,但这句话差点把小如的魂都吓掉了。九爷说:

“你这是刀伤。”

为什么九爷的话总是能够揭开表面、简洁地指向事情的真相?喇叭这时突兀地响了,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小如的不安。

指导员在广播上表扬了梅小如舍己为人的精神,号召全体在押人犯要向九号房的梅小如学习,并说他从今天开始改变了对知识分子的看法。

九爷和小如是站在外间听完广播的,九爷已经漱了口,嘴巴一干净,小如就觉得从这张嘴说出来的话真实可靠了。九爷说:

“你要趁这个机会当牢头。”

“什么机会?”

“指导员对你有好感。”

“一定要当牢头吗?”

“只有当牢头才能控制九号房,只有控制九号房才能撬开帮主这个保险柜。”

小如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们是牢头他们的对手吗?”

“如何除掉牢头,我已经作了布置。只是有点残酷,因为他只能去死。”

“牢头早就死有余辜。”

“想不到你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心肠如此刚硬。”

“是啊,我以前可是个善良的人。这里想把我改造成好人,他们没想到,我的心肠反而刚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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