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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贺红梅告状(7)

六六镇 作者:高建群


三天时间,说话间就到了。这天一早,公鸡喔喔地啼着。贪睡的张家山,这天破例起了个大早,将两扇房门开圆,然后抱了把扫帚,在大门口慢吞吞地扫着。

这不叫扫地,这叫拿了把扫帚在做运动。地上横一道、竖一道的,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叫“给关老爷画胡子”。

“让我扫吧,张干大!”贺红梅过来抢扫帚。

张家山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继续扫着。

谷子干妈使了个眼色,叫红梅不要去惊扰张家山。

太阳初升的时候,早饭已经吃过。地很干净,上面洒了些水。麻将桌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屋子中间。桌上的麻将,四堵墙一样,也端端正正地摆好。

谷子干妈背个小包袱,和贺红梅要躲出去。

门口。

谷子干妈充满爱意的目光,在张家山脸上停下来。

“他张干大,你不是那二年了。凡事不可逞强!能撑过去,就撑,撑不过,就松下来,毕竟是有搭几岁的人了!”谷子干妈说。

“我知道!”

张家山的眼神中,突然出现一种温柔的东西。他抬起头来望着谷子干妈。突然,越过谷子干妈的头顶,他看见远远的山路上,一颠一颠地,过来了周宝元,于是,混浊的眼神,突然像豹子一样锐利和明亮起来。

谷子干妈从张家山的眼神发现了什么,扭头一看,也看见了周宝元。

“红梅,咱们走!”

谷子干妈手牵着贺红梅,匆匆而去。

周宝元下了山路,拐过墙角。在拐过墙角的时候,顺便撒了一泡尿。撒罢尿,一边拴裤带,一边来到门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癞人手,果然说到做到!我在这里,迎候你多时了!”张家山手扶门框,一面大笑,跟刚才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男人家说话,一口唾沫一个坑,况且这次,遇的是你张干大!”周宝元已经把裤带拴好,他拽拽衣襟,拍拍小肚子,回答说。

“闲话少说,咱们进屋吧!”

“张干大,我刚才在山梁上,瞅见你家门口有个人影,瞧那走势,好像是贺红梅!”

“周宝元,你这是瞅花眼了,那是你谷子干妈!”

“我想也是!”

闲拉着,进了屋子,周宝元见屋子中间,端端正正地支了个桌子,放着麻将,他有些意外。

“张干大,你看,我把明宝盒子都带来了!”

张家山接过明宝盒子,一把扔到炕上:“尔格社会,讲究潮流。十亿人民九亿赌,剩下一亿做候补。这赌的,就是麻将!咱们撵撵潮流,最好!”

周宝元哼唧了两声,只好坐在桌前。

“三缺一!”他说。

“李文化,你到门口瞅瞅,看见个过路的,拉过来,支个桌子腿儿!”

李文化往门口一站,恰好遇见田庄的田本宽,于是不容分说,拉了进来。

麻将场上,一场昏天黑地的大赌,张家山、李文化有备而来,依计而行,直赢得周宝元场光地净,叫苦连天。

暮色四合。

周宝元栽得不明不白的,哭丧着脸,走了。

“张干大,这事没完!”周宝元说。

谷子干妈、贺红梅见周宝元走了,急急地回到所里。谷子干妈进门第一眼,先看张家山的脸色。张家山面色沉重,耷拉着眼皮,脸上根本看不出个输赢。

有一串鼻涕,从张家山的鼻子上掉下来,挂在腔子上。

谷子干妈掏出手绢,将这鼻涕擦掉。

“赢了!踢死了周宝元!”李文化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他瞅了谷子干妈一眼,将结果说出。

说完,李文化将赢下的钱,一张不剩地掏出来,交给张家山。

张家山将自己身上的钱,也掏出来,两沓钱合在一起,全部交给了谷子干妈。

“你数一数,谷子!”

说完,张家山挪动身子,走过来,心不在焉地摞麻将,往盒里送。

李文化眼瞅着谷子干妈数钱,他想知道究竟赢了多少。

“一共是七百一十三块钱!”谷子干妈说。

“将那钱,取出二百,你拿着,是你交给我的本钱。取出四百,交给贺红梅,让她拿给她大,去还周宝元的赌债。剩下的,给我吧,这是那天在贺家沟,我输的!”

谷子干妈应了一声,然后给指头蘸了些唾沫,又一五一十,按张家山吩咐的,将这些钱分开。

接过谷子干妈递过来的钱,张家山数出三张,给李文化:“这是那天贺家沟,我借你的!”

张家山扶着桌子站起,挪到炕上,身子一横,上了炕。上炕以后,他指着还没有摞完的麻将,对李文化说:“李文化,你将麻将拾掇了,送给西头那两兄弟去吧!我有些累了,让我躺一躺!”

张家山感到全身筋骨疼痛,他呻吟起来。

谷子干妈拿起一只枕头,塞到他头底下。

叮叮咚咚,李文化在装麻将。谷子干妈和贺红梅在扫地、拾掇房子,乍舞乍舞:陕北方言,张罗、忙碌的意思。着做饭。

李文化说:“张干大,我看这麻将桌子,就支着吧!牌也放在咱这儿!这营生能干,空里叨着吃,又省心,又不要摊本,比咱办这个民事调解所,来钱快多了!”

张家山见说,一扑拾起来,骂道:“屁话,你经过多少事情!小子,见好就收吧!这种营生,干多了,要折阳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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