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躬身告退

山海经1 作者:何催


子唯把父亲扶到床上躺好,躬身告退。一出门,忽然看见那只叼着宝剑、展翅欲飞的白鹤雕像,禁不住心念一动:“这只雕像是不是父王专门建来纪念红颜知己霞依的,因为父王不喜欢怪鸟怪兽,就把她的人面白鹤换成了普通种类?”越想越觉得有理,忍不住走上去,摸摸白鹤,摸摸宝剑,举头望天,似乎女英雄霞依就要冉冉飞下来,落在鹤背上,腾空而去,撒下一串串珍珠般的笑声。他就这样边想边走,半路上,突然冲来一群丫鬟小厮,哭喊着把他横腰一抬,飞快地冲向太子寝宫。那是两年不见的仆人们。

仆人们七手八脚,服侍子唯沐浴更衣,幸福得大喊大叫。离忧早就换上了从前的劲装,笑呵呵地精神抖擞。子唯大吃一惊:“他们没打趴你吗?”离忧笑道:“那些哥们只给我搔了十下痒,我求他们再挠挠,他们偏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子唯捶了他一拳:“活该,谁叫你从前老跟他们套交情呢?”

从前的衣冠像美丽的云彩又沉沉地降落在子唯身上。他把散乱的头发挽成一个严肃的髻,穿上了华丽的丝绸袍子,踏上一双绘有鸟兽图案的靴子,摇着一把画有龙鹤竞舞的香气扑鼻的折扇。像往常一样,芭蕉树下早摆好了茶点。丫鬟小厮们簇拥着子唯坐在翠绿的华盖下休息,品茗,赏花,吃点心,聊天说笑。子唯一个一个地点他们的名字:“多喜,多欢,多芳,多悦,多来,离悲,离怨,离恨,离苦,离伤……”“多”字开头的都是丫鬟,“离”字贴脸的都是小厮。

正闹着,忽然一伙“猎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20岁的子泰和18岁的子莲。他们都是秋夫人所生。兄妹三人紧紧拥抱,泪水飞飞。离忧冲向子泰的贴身侍卫铁威,两个结拜兄弟互相捶拳,紧紧拥抱。须臾,铁威又来拜见太子。铁威高大强壮,相貌堂堂,和多嘴多舌的离忧相比,显得有些木讷。

当下子唯把一串珍珠和一串五彩缤纷的贝壳送给子莲。子莲对珍珠不屑一顾,倒是高兴得把贝壳戴在头上转起圈来。子泰得的是一个鱼美人小雕像。雕像上半身是美人,下半身是鱼,里面装有机关,从背上的眼子里给鱼美人装满水,一按肚脐眼,鱼美人的眼睛鼻子嘴都喷出水来。

当晚,兄妹三人就在太子寝宫的庭院里燃起篝火,大摆宴席,对月饮酒欢歌,男女仆人统统参与,一直闹到夜半时分,才尽兴而散。

月光像树叶一样从窗外飘进来,撒下透明的雾。烛光照耀似曾相识的物件,给久别的卧室增添了些许温暖。子唯伫立窗前,遥望明月,遥望不可回避的过去。两年多以前,也正是这样一个月夜,他化装成仆人,和离忧偷偷逃离了王宫。为什么要逃走呢?一时的冲动。一时的冲动又来自何方呢?来自爱的丧失。

“英华!英华!”他禁不住喃喃着,把这个跳荡在心底的美丽的名字喊出声来。在漫长而艰险的漂泊中,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像漫山遍野的荆棘已经溶入了他痛苦的血液。

因为,正是这个名字的殒灭,才催发了他出走的念头。

月光照耀树影婆娑中巍峨秀美的宫阙,也照耀烟波缥缈、涛声阵阵的苍梧湖和神秘高峻的九嶷山。英华,美丽高洁的女儿,就住在苍梧湖边,和母亲、哥哥相依为命,以渔猎为生。子唯就是到九嶷山打猎的时候,和英华不期而遇,一见钟情。

那是怎样动人心弦的第一见啊!子唯和手下乘船前往九嶷山,在湖中央碰到了一艘打渔船,船上飘来阵阵琴声。一个英武剽悍的年轻男子在撒网捕鱼,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却坐在船头弹琴歌唱,歌曰:“肥大的鱼儿呀快来听我唱歌,我的歌声是那醇香的美酒;肥大的鱼儿呀快围着我跳舞,我是天帝派驻人间的舞后;肥大的鱼儿呀如果你们真的很可爱,那就快快跃上我的船头。”

哈哈,原来那少女在用歌声引诱水中的生灵,协助那男子捕鱼。这种捕鱼方式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堪称美丽神奇!效果还真不赖呢,瞧,年轻人又提起网来,十几条白鱼儿活蹦乱跳,嗬,真的在跳舞呢。

“妙哉!妙哉!”子唯哈哈大笑。他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旋律,于是取出笛子,按着调子吹了起来。那少女吃了一惊,愣愣地望着子唯,望着眼前这艘偏偏不走的大帆船。子唯一吹完就嚷:“快,快收网,看有没有鱼儿上钩。”满船人哈哈大笑。那少女也笑了;她的笑真美,仿佛凭空飞来一朵鲜花。那年轻人沉着脸拉起网来,空的;顿时怒气冲冲地瞪过来。手下们张口结舌,都不吱声。子唯尴尬地笑道:“看来笛子赶不上琴声。”“不会吧,是没有唱歌。”离忧大叫。众手下哈哈大笑。那少女说道:“哥,这里的鱼都吓跑了,咱们换个地方吧。”那男子忙把船划走了,半中间忽然回头骂道:“一群恶少!”离忧大怒,要追过去教训,被子唯喝住了。

那次打猎子唯心不在焉、没精打采的,那少女坐在船头弹琴唱歌呼唤鱼儿快快上船的动人情景老是在眼前晃荡。噫,难道被爱情撞上啦?那时子唯十九岁,子成公正忙着为他策划外交婚姻,要他娶宝通国的公主。那宝通国在苍梧山以北,属于嚣族人,和南华国之间隔着一个其贞国。其贞国和宝通国、南华国均有领土纠纷,傻子也看得出来子成公是想和宝通国联手夹击其贞国;远交近攻,联姻是最好的手段了。宝通国使臣一见子唯,就被眼前的俊美飘逸惊呆了,当即带了子唯的画像回去鼓吹。据说那公主一见子唯的画像就尖叫着昏厥了。不久,宝通国公主的画像也送来了,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美人。子唯在画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的生气,更别说情趣了,于是委婉地说没感觉,喜欢不上来,但遭到父王的严厉拒绝。“你是太子,未来的国王,你的婚姻只能听从国家利益!”子成公训斥道,“不喜欢也得喜欢,不答应也得答应。等公主一满十八岁,就把她娶过来!”子唯走投无路,郁闷难当,不是偷偷跑到宫外喝酒,就是到处打猎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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