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为外祖母祈祷(1)

生命从明天开始 作者:春曼


春 曼

外祖母是一位出生在旧社会、裹着小脚的中国传统女性。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由于先天营养不足,外祖母出生时又瘦又小的,还未满月小小的头上就长了七个疮。疮很大,又红又肿,有的已经开始发炎化脓,脓水淌到哪里哪里就接着长疮,用什么药也医不好。病毒的来源是曾外祖母出去讨饭时曾向别人借了一把推子给外祖母的三哥剃头,从那以后外祖母的三哥头上就开始生疮。全家八口人盖两床被子,为了控制病毒传染给其他的孩子,曾外祖母在三儿子睡觉的那头系了一个布条作为记号,后来布条掉了,三哥睡觉的那头被子错盖在外祖母身上,因此还没有满月的外祖母也被传染上了。

曾外祖母请人卜卦,算命的老先生说:“这妮子是一个坑人的娃,不成人呀!”然而外祖母却以她顽强的生命力存活了下来。

13岁那年,曾外祖母求人讨到一个偏方:把朱红研碎,用猪板油搅拌后抹在头上,一天一次。外祖母被抹得满头都是朱红,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汗珠成串地往下滚。三哥心疼得实在看不下去了,喊着让母亲给妹妹洗掉,曾外祖母忍住泪水继续给女儿往头上抹药。

那个偏方真的起了作用,外祖母抹了几次头上的疮就好了,但是却落下了许多的疤痕。

一天,曾外祖母把外祖母叫到身边,从箱子底下取出一块三尺长的白布,撕成四条,给外祖母缠足,从此,也用三尺白布缠出了外祖母在那个年代里作为女人的三从四德的卑微夙命。

几十年以后,每当外祖母洗脚的时候,看着她畸形的脚趾,我心疼地问她疼不疼。外祖母说现在不疼了,最初缠足的时候脚脖子不活血起了好多水疱,不得不放了了一个夏天,然后才接着缠的。那时谁家娶新媳妇下轿之前都要先拿尺量脚,若是三寸金莲就会成为美谈,反之则会成为笑柄,娘家和婆家都会感到没有面子。

外祖母说曾外祖父是做小买卖的,每到农村赶大集的时候,他就挑着小担去集上卖“呼啦汤”。“呼啦汤”是用面粉、粉条、海带丝,姜、葱、胡椒等做成的一种吃食。也许是因为喝起来会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吧,人们都叫它“呼啦汤”。外祖母没有读过书,在听她叙述这种这种吃食的时候,我和妹妹也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两个字。

外祖母五岁那年,曾外祖父浑身生疮卧床不起,买卖交给二儿子去做。外祖母的二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经常是赶集到一半的时候就掉头回家,在庭院里把担子一放人就没影了。

家里人口多,几亩薄田的收成不够糊口的,为了给家里省口粮食,曾外祖母只好带着外祖母和她的大哥、三哥去新沂讨饭。一走就是半年多,期间大哥和三哥回家看一眼卧病的父亲。哥哥们每次回来说起父亲病情又加重了,小小年纪的外祖母心疼父亲吃不下去饭,陪着她的母亲一起流眼泪。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杀猪宰鹅,大哥也用卖杂货挣到的一点钱买回四只猪蹄子和一点猪肉,四口人坐在借来的土屋里一起吃年饭,心里惦记着家里的病人都无法下咽,正月初三大家用小坛把肉乘好一起返回了家乡。到家时曾外祖父已经是奄奄一息,不久就过世了,扔下曾外祖母和五个孩子相依为命。

外祖母说她的姐姐16岁那年就嫁人了,男人比他大四岁,婚后生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姐姐和姐夫迫于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出外逃荒。他们讨饭到天津后又到邯郸落户。就在那年8月的一个闷热的雨夜,姐姐生孩子难产,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里,对于一个贫苦的农民来说,面对任何病症都只能是隐忍着痛苦,期盼老天能开恩发生奇迹,结果婴儿落地时胎盘断在了肚子里,大人和孩子都不治身亡。外祖母的姐姐死后肚子还高高地隆起着,别人都说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出来。外祖母的姐夫担心大舅哥们不明妹妹的死因事后寻仇,步行三天三夜把遗体用独轮架子车拉回到了老家安葬。一个年轻少妇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她充满苦涩而短暂的人生之旅。

外祖母17岁那年,家里陆续有媒人来提亲。那时镇子上五天一个集,有个邻庄的媒婆每逢赶集的时候就到外祖母家坐会儿。她介绍说她那个庄上有个小伙子,小时候出疹子落下一脸麻子,但是家境很殷实,姑娘嫁过去管保穿金戴银享轻福。曾外祖母也希望小女儿嫁到一个富裕人家过上好日子,答应考虑一下再答复她。过了几天媒婆来家里探口风,提起赶集的事情,她对曾外祖母说:“集上卖的旗袍很好看,你给妮子买一条穿呗!”曾外祖母一听这哪是过日子的人呀,家里连肚子都填不饱呢,哪有钱给孩子买裙子穿啊!那样的亲家自己也高攀不起,就婉言谢绝了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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