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伪证(2)

刀锋上的救赎 作者:指纹


 

老白一声令下,我打算耕耘播种革命后代的春梦算是彻底泡汤了。聚会结束后,我让雪晶自己开车回家休息。彬和依晨住在人民大学家属院,正好顺路把我捎到双榆树那边的刑侦支队。

彬打开车门,把依晨送进副驾的位置。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回身望着我,路灯打在树上的阴影,遮住了表情。

“我是说,你确实知道吧?”

他绕过车头,笑了一声。

如果彬有一天告诉我是谁绑架的林白之子或刺杀肯尼迪的真凶何在,我都绝不会奇怪,我关心的只是个因由:“你看过鉴定结论?还是,案子里哪个细节……反正我是看过报告才确定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彬扶在车门把手上,侧过头:“私挪证物给蔡莹打电话,你这急脾气真难改。”

“我最痛恨出卖别人的败类。她出卖了所有爱她的人。”

“嗯哼。”

“所以我只是找个机会出出气而已。”

“所以你对大家隐瞒了部分事实,剥夺了她唯一可能博取他人理解与同情的机会。”

我觉得晚风凉飕飕地钻进脖子里。

“这么简单的案子,头儿有必要派我来么。”我从长信大厦地下车库跑出来抽烟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了。

彬被我一个电话叫起来,声音却显得很清醒:“破了?”

“人已经撒出去了,正在搜捕。”

“……”

“唔……吵着你睡觉了是吧,不好意思。”

“没关系。”

“那你怎么不说话啊?”

“既然是你打给我的,应该是你有话想和我说吧。”

“我做的是即席剖绘,心里不是特有底,想跟你聊聊。”

“我在听。”

“是这样,长信大厦的监控记录显示,前天晚上十一点十分,安迪赛广告设计公司的设计总监,就是一个叫池姗姗的女白领,独自在单位加班后乘电梯去地库取车。十一点十分是她离开电梯的时间,不过她没出现在地库的监视器里——被人半路拦截先奸后杀,死了。

“被害人二十九岁,一米七五的个儿,身材一流,前倾后凸,绝对是个大美女。不过,她显然……”我故意顿了顿。

彬接了句:“不属于高风险被害人。”

“对。池单身,与父母同住,十二点多还没回家,她母亲打电话给她的手机以及单位,都没人接。她爹一点多的时候就跑去长信大厦,保安陪他去地库一看,车还在。查监控,又发现她确实前往地库了。池的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是B1到B2的安全通道楼梯间,就是在监控外的那段,可以确定是第一现场。

“尸检报告我就不给你念了。简单讲就是池出了电梯后遭到挟持,凶手把她带到安全通道,撕碎了她的外衣——内衣裤却几乎完好地留在了她身上,然后采取背后体位奸杀了她。从现场血迹滴溅的方向推断,池在被侵害时,后背挨了至少三刀,伤口浅,不致命;最后一刀自左胸锁乳突肌平刺进去,割断了气管。刀口显示凶手出刀的位置都是在池身后,我个人认为可能就在强奸过程中,而且凶手是左手持械。哦,凑巧,被害人也是左撇子。喂?你还在听么?”

“嗯。”

“阴道里找到了精液,现场还发现了可疑的毛发,清晰的血指纹什么的……总之,凶手留下了不少可供比对的痕迹。我做的即席剖绘是:凶手是男性,年龄不确定,身材高大,左撇子,认识被害人并因长期接触而对其抱有性幻想,熟悉长信大厦的楼层结构,具备反侦查意识,但缺乏犯罪经验,有可能是初次作案,性取向与功能正常等等。

“我知道这些剖绘结论有现实意义的不多。不过综合现场情况来看,与被害人有长时期接触并熟悉长信大厦的人群,大概也就是池的朋友、同事以及长信大厦的工作人员。我来之前支队一直在做排查。我翻了翻池的遗物,发现:第一,池少了一只耳环——电梯的录像显示她出电梯的时候还戴着呢,应该是被凶手拿去做纪念品了;第二,池的提包里有一张上门无水洗车的包月卡。”

“哦。”

“我立刻通知了支队。顺着这张卡摸,把捷益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的老总从床上拽了起来。一问,得知负责给池上门洗车的人叫杜阳,男,三十九岁,山东人,未婚,身高一米八左右,左撇子,在京住所不详。杜平日里和同事间没什么来往,工作上也没出过差错,很普通的一个人。但他昨天没去单位上班,也没请假。打过他的电话,关机了。他不但符合剖绘特征,而且莫名失踪,有重大作案嫌疑。”

“嗯。听起来很合理。”

“那……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

“拜托啊,大哥!不会吧?你这算是什么?夸我?鼓励我?”

“我一没去现场,二没看过尸体,甚至连案卷都没见到,你指望我说什么?”

“可是……”

“可是你完整地把案件情况和剖绘、推理过程陈述了一遍,我听明白了,听不出什么毛病。”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等候搜捕结果了?我做的剖绘很到位?”

“这本来就是刑侦辅助手段,对摸排嫌疑人有帮助就足够了。”

彬强调过,犯罪剖绘结论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特征有摸排价值;第二,依据确凿,逻辑严谨;第三,结论不唯一。也就是说——

首先,剖绘出的结果应当是诸如性别、年龄、身高、住所、职业、文化程度、宗教信仰、性取向、家庭成员结构等方便侦查人员识别、排查的特征。像罪犯有没有“悖德型人格障碍”啊,是不是“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啊,有反社会还是反人类倾向啊之类的高深见地就免了。也是,让一百个嫌疑人站这儿,谁知道他们当中有谁小时候被男性亲属插过屁眼儿导致“被动攻击型人格特质错乱”?这种所谓的“高端”心理分析,有没有学术价值不好说,实用性近乎于零。

其次,剖绘要靠“推”,不能光靠“想”,更不能靠“猜”和“蒙”。“推”就必须有依据,不能“浑推”——大、小前提都要真实完备,逻辑结构,也就是因果关联明确、合理,结论严谨、扎实。别一发现被害人挨了六刀,案发地点在六层,案发时间在六月六号,就非说罪犯有强迫症,继而断定罪犯有洁癖或是撒旦崇拜再或是六指残疾什么的,这属于无厘头跳跃性思维,低幼影视书籍作品适用。

再次,犯罪剖绘虽然涵盖了罪犯的心理特征、行为特征,甚至生理特征,但现实生活不是函数曲线,充斥着各种巧合与意外。生活不会严格依照科学路线发展,犯罪行为也不一定按牌理出牌。尸体被切成八百块不等于罪犯就是外科医学相关职业人员,或是屠夫、肉贩之流,这些人嫌疑大不代表其他嫌疑人群可以被完全排除。这要出个闪失,真正的罪犯没准儿就趁机闪啦。

我举着电话冥思苦想,生怕自己违反了哪条。彬温和地对我说:“你太累了,回支队休息吧。”

“可我就怕……”

“你是工作室的负责人,又是白局的正印先锋,自信一点儿。”

“有时间你也来看看这个案子?”

“没必要。我能看到的,你都能看到。”

“等我看到,只剩下死孩子了。”

“那案子你尽力了。”

“当时我真的希望你能在。”

“我说了,你做得很好;换我,一样救不了那孩子。”

“你能的,彬……那孩子死了。”

“这世上有太多事,本就是无可奈何的。数百警力不分昼夜地奔波都无力挽回的命运,不可能指望个别人的灵光乍现去扭转。”

“我走了很多弯路,我反应太慢……你就不会……”

“不。蔡莹、石瞻、你、我……每个人都只是在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你尽到本分了,馨诚。”

“我对不起那孩子。”

彬沉默了片刻:“你是觉得对不起石瞻。”

我开始后悔,该一早跟他直说。

“一个男人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无论一个女人爱不爱你,你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去爱她。所以说,这种冷暖自知的状态,石瞻大概是乐在其中。”

那,最不幸的事情呢?

彬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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