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3)

起死回生 作者:卢苏宁


刘克平把上一支旱烟的屁股接在了这一支的头上,吧嗒吧嗒地又接着抽了起来。这一段时间,他的烟抽得很频,常常是一支没抽完,下一支又接上了。他觉得胸膛里很闷,很压抑,卷上一支烟抽,好像会缓解一些。

一场春雨给刘克平平添了几分愁苦,因为房子漏雨老伴又忙活开了,把家里的盆盆罐罐全都用上接雨水。他家所在的平房宿舍区翻建于1962年,如今这些房子因年久失修早已是破旧不堪。冬天的时候屋里冷,开春了雨水多了,漏雨的苦难又找上门来了。恢复供电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让刘克平对程锐加深了几分好印象,但是拖欠老工人的工资还迟迟没有着落。许多老工人是十多年前退休的,当时的工资才一百多元,如今的物价和十年前相比何止是翻了三番,老工人的退休工资却没涨。程锐上任后虽然答应今后不再拖欠老工人工资,即便是这样,老工人微薄的退休工资也不足以养家糊口。按照当时的工资管理规定,厂长是没有权力为老工人涨工资的,只能是适当给些补助。老工人上访团决定去北京上访。

屋里多处漏雨,老伴在一旁忙得团团转。刚接了这边,那边又开始漏了,急得老伴直埋怨刘克平不帮忙。他慢慢地揿灭烟头,抬头看了看,走过去拿起几个大小不一的铝盆,放在漏雨的地方。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滴答滴答的雨滴敲击盆子的声音。

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刘克平的老伴走过去开门,见是程锐打着雨伞站在门口,急忙同程锐打招呼,将程锐让进屋里。

程锐走进刘克平师傅家,收起雨伞,说:“刘师傅,听说你家漏雨我过来看看。”

刘克平冷冷地说:“看吧!”

屋里到处可见接水的盆子,和雨水滴在盆子里的叮咚声。炕上的被子有一块已经湿了。程锐抬头仰望屋顶,天花板上斑驳的漏雨痕迹随处可见。

程锐说:“这房子漏得不轻啊!”

刘克平见程锐到来,讥讽道:“厂长大驾光临,我这小屋里真是蓬荜生辉啊!”然后搬过一把椅子,故意放在漏雨的地方,请程锐坐。

程锐看见椅子上的雨水还是坐下了,问:“这房子是哪年盖的?”

刘克平忧愤地说:“说起这房子,那可早了。1951年那时刚建厂,建了几排职工宿舍,土墙红瓦,结婚的夫妻给一间房。后来翻盖了一次,土墙变成了石墙。双职工有了孩子以后,在房子前面接出一间厨房,没想到的是这房子一住就是几十年啊!现在倒好,等我们都老了,也没人管了!”

刘克平说话的时候,不断有雨水滴在程锐头上。

程锐说:“刘师傅,我今天就是来听意见,听批评的。”

刘克平说:“听说你们班子成员都有分工,你把我包了。”

“刘师傅消息好快!有这回事。”

“好哇,说吧,准备咋整治我?”

程锐笑了:“凭啥整治你?你犯啥法了我整治你?”

“我是上访总代表啊!”

程锐说:“上访是你的权力,谁能整治你?我今天过来是和你交朋友的。”

刘克平看了程锐一眼:“朋友?那得看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

不断有雨滴滴在程锐的脸上,程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刘克平的老伴感到过意不去,端来一个脸盆举在程锐头上接水:“厂长,你过这边坐吧。”

程锐挪了一个地方说:“没想到这房子漏得这么厉害!”

刘克平的老伴说:“一下雨就漏,这还是下小雨,下大雨家里的盆全用上还不够。找厂里,厂里说没有钱修。这年头谁管我们这些老东西死活!”

又有雨水滴在程锐头上、身上。刘克平的老伴又端来一个塑料盆接水:“厂长你还得挪个地方……”

程锐说:“我就坐在这,让我好好感受一下房子漏雨的滋味。”

刘克平的老伴把盆举在程锐的头上:“程厂长,你还是换一个地方坐吧。”

程锐接过刘克平的老伴手里的盆子,顶在头顶上,动情地说:“你们在漏雨的屋里住了这么多年,让我淋一会儿,也好把这事记在心里。”

程锐注意到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刘克平和老伴端坐在前面椅子上,左边是一对穿军装的中年夫妇,右边的一对夫妻看上去要年轻些,身上穿着188厂工作服。一个大一点儿的男孩搂着刘克平的脖子,小一点儿的女孩坐在老伴的膝盖上。

程锐和刘克平的老伴聊起来。从老人的话里,程锐弄明白了上面的关系。照片是几年前照的,有些发黄。左边穿军装的是刘克平的大儿子两口子,大儿子在部队因公牺牲了。那个搂着刘克平脖子的是他们的孙子,名叫大欣。因为参与盗窃团伙的活动,现在正在接受劳动教养。老人说到这里哽咽住了。程锐顶着盆,坐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老人。至于那个穿着188厂工作服的年轻人,程锐想,一定是郎三说的仗义执言的软件工程师刘兴东了。一问老人,老人含泪点头。

程锐与刘克平的老伴聊天时,刘克平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程锐顶着盆的举动,让他的心里很愧疚。他猛抽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的一个水盆里,然后走过去,拿开了程锐头顶上的盆,说:“程厂长,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还是过来坐吧。”

程锐站起来抬头查看漏雨的房顶,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大步奔向门口。

刘克平的老伴拿着雨伞追到门口,程锐已消失在雨夜之中……

刘克平的老伴转回身,埋怨道:“我说老头子,你今个儿吃错药啦?厂长来看咱,你咋能这样对待人呢?”

刘克平吐出一口烟雾说:“我故意把椅子放在漏雨的地方,就是想让他知道漏

雨是啥滋味。房子漏雨咱们反映多少次了,多少年了,解决了吗?别以为他来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是关心群众了。这几年好听的话我听多了,我不但一点都不激动,我还感到恶心。这叫啥?时髦的话叫做秀!我早就看够了这一套把戏,今天又来了!演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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