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光(4)

浮光 作者:稻城


 

又是梦中惊醒,揉揉眼睛,路灯仍亮着,卧室里被橘黄的路灯光照得斑斑点点。路灯早晨六点灭,现在时间还早。看了看身边,没什么柳燕或韩眉,更没有惊断性事的咚咚响的拍门声。身边只有伴我入眠的软绵枕头。我闭上眼,希望能重新入睡。强制自己十分钟不动,结果还是忍不住去摸手机。按亮手机,看到不知什么人发来的黄色信息,极尽挑逗之能事,我瞄了一眼,删掉信息,看看时间,才两点零五分。真是的,即使在大连,这也是离天亮还远着的时间,何况在西南的成都。但我知道,无论如何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按开床头灯,瞪着屋顶发了会儿愣,然后又觉得口渴。床头柜上有昨晚喝剩的可乐,一口喝光,觉得甜兮兮的,这才发觉浑身汗湿,身上沉沉的。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找毛巾擦汗。进了卫生间,又觉得不如洗洗澡算了。拧开喷头,冲了冲,擦干了,觉得舒爽了许多。重新躺下,随手从床侧摸出几本书,看了看又泄了气。这些书,不知都读了多少遍,也不知陪伴了我多少个夜晚。于是不再想看书的事,又重新盯着屋顶看。屋顶灯有四个灯窝,为省电,我只安了两个节能灯头。每个灯头下面有一个磨砂玻璃的灯碗,一次擦洗时打碎了一个,于是缺磨砂玻璃那里便裸出了线管。呆看了五分钟后又觉得既然不看书,而只盯屋顶,不如节约能源把灯关掉。于是又按灭床头灯,舒展一下身姿重新躺好。屋子又恢复到被路灯光割成七道八块的状态,我也重新盯着模糊的屋顶想事。过了许久,觉得眼有点儿涩,于是闭上眼。窗外时而有汽车通过,偶尔也有重车震动的轰响。无车时,也能听到路边杨树叶的哗啦声,还有夜行人高声话语。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些人,无论深夜几点,也不管什么季节,只要你没睡沉,每天都有这样的人在夜深人静时高声话语,似乎这街道有一帮专业干这种让人不得安宁的事的人轮季上岗,为的就是搅你好梦。再就是狗,这个城市真越来越宠狗成风了,大狗小狗,土狗洋狗,林林总总,层出不穷,至深夜一有人高声,半空中也会蹿出犬吠,真可算是一道现代风景。

睡意似乎如约而来,我渐渐感到眼有点儿发涩,头有点儿重,窗外马路上的声音似乎还听得清楚,但意识似乎如烟袅袅飘走……

春光弥漫的田野上,刚及脚踝的玉米苗被西下的阳光映出明亮透明的嫩绿明紫,摇晃的叶片将绿中带紫的颜色弄得闪闪烁烁,田间的土路边砌泥草竖着齐刷刷的刚及寸高的叶片,铺出了闪着春日绒光的绿毯。砌泥草中间一簇簇开着金子般耀眼的蒲公英,花朵娇艳橘黄,齿状的叶片衬着花朵,将弥漫的春光渲染到极致……这时有一位小姑娘,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辫子上插着蒲公英,手里擎着蒲公英,轻巧地走在长满砌泥草的土路上。田野里的禾苗在她的旁边铺向远处,西天的春日显出明丽而毛茸茸的柔软,如一个巨大的烧红的铁轮……小姑娘叫黄春英,她唱着“老菇花,刺薇薇,哥哥赶车叫妹妹……”又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黄春英边唱边向我这边望着,她黄茸茸的辫子在她的肩后跳跃……云雀在春天的天空中啁啾……

我知道那地方,在农村读小学时我也从那条路上下学,有一天我也正是在这条土路上擎着一把蒲公英向她表白……

一个激灵,我又醒了,但却浑身疲惫。我翻个身,把脸转过另一方向,并换了个枕头,据说这样可以再入睡,但这次睡意却像爱情一样不会轻易降临。

躺到六点,我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于是只好起床,洗脸,刮胡子,刷牙,剪鼻毛,洗眼镜,把昨天穿的衣服放进待洗篮里,找出衬衫、制服裤子,还有一双厚袜子,一一穿好。又冲了杯麦片,在烤箱里烤了一片面包。吃完后,找到手机,实在没事可磨蹭了,只好出去了。走出电梯,才知道下雨了。小区里绿化得不错,不大的雨,在叶子上却弄出了一片雨声。我犹豫了一下,犹豫要不要回去带伞,看看雨不大,就走了出去。

下了公交车,雨还是不大不小地下着,看看表,七点三十五分。我去那家公司应聘的时间是九点。时间还早,想想只好到春熙路中山广场的休息椅上坐一小时,再步行15分钟,到那里等待开门。

春熙路是这座城市的步行商业街。营业时,人流熙攘,拥拥挤挤,四季如火。但在这样的早晨,这里同这座城市一样,还没真正醒来,连对面楼面上的电子广告屏也如瞌睡人的眼,闭上就抬不起;一个小伙子推着擦洗地面的清洗机清洁花岗岩铺就的广场;清洁工在换垃圾箱的内衬袋;几个花白头发的老女人在齐刷刷地揪自己的耳朵,然后又歇斯底里地边击打胸部边做呼天抢地状,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这一定又是什么名称诱人的保健功夫;一对男女搂抱着躺在阳伞下的椅子上睡觉;用铜铸就的瘦小的孙中山先生坐在高高基座上边的椅子上冷峻地看着前方,背景墙上刻着“天下为公”的警世语词。我在那对恋人邻近的椅上坐下,听着刷刷的雨声在伞上吟唱,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有早起的行人经过,但大都是妙龄女子匆匆而过,似乎昨晚贪玩误了早起,甚至有一位女子竟只穿三角裤和胸罩款款走去,哈欠连天,不断地拢着卷曲的长发,对胸前那双大乳如何引得路人侧目则全然不顾……

雨下得不慢不紧,雨声不抑不扬……

此时,我看见了雁鸣从紫荆酒店出来,走到我斜对面的停车场,上了一辆车,然后那辆车发动,亮转弯灯,向右驶去。五分钟后,是美得炫目的柳燕,匆匆拦了辆出租车,向左驶去。〖=BT(〗〖=〗〖=2(〗4〖=〗

并不意外,我得到了那份工作。心里却没有多少欣喜,一路漫不经心地回家。到了家,才发现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甚至连暖瓶里也是空的。于是只好找出水壶先烧壶水喝,然后再想别的。可烦心的是煤气灶,怎么也打不着火。这该死的炉灶,还是本地的名牌,就这样。水是烧不成了,自然吃的也没法做了。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只好又出去到小摊上吃晚饭了。

出了小区的门一直往前走是五里墩路,这里才能真正显出“成都”味来。灰黑的楼房前,车来车往的马路边,树竹掩映,多年长成的绿荫已在人行道和与人行道连成一片的楼前空地上空遮成荫蔽的棚子,两边又用大花盆里的芙蓉花、细毛竹、茶花等隔出两道篱笆。就在这竹树花藤的围绕下摆满了茶座、火锅桌、麻将桌、小吃桌,当然现在还不是吃饭盛期。此时最火的当然是麻将和茶座。麻将哗哗啦啦响,多是四人一桌,打的是“血战到底”,讲究颇多,规则细腻,但无论输赢,图的是一个“耍”。麻将丛中,随处可见的是“斗地主”。三个人,一副扑克,斗得血脉贲张。茶庄的服务生在桌丛中穿行,动作虽然有些花哨,但端茶添水倒也利落。还有瓜子毛豆薯条炒黄豆煮花生包糖花生米和爆米花,香气浓郁。旁边的火锅店已准备好,单等耍好的人过去吃一顿,现在倒不急。人们操着方言土语,边摆龙门阵边与对方开战。

在“场子”的边沿,等待唱曲的靠在竹椅上打着瞌睡,树竹荫中透过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一对在给打麻将斗地主的客户擦皮鞋的男女手中玩花似的擦着皮鞋,一边用像胡同那样拐着弯的话语聊着天南地北,兴致高时开心地笑着,当然二位早已不再年轻,衣着也简陋,但那笑容却也花似的灿烂。还有一种铁丝之类的东西震颤着发出嗡嗡声,那是在招揽掏耳朵的生意。与磨刀子菜刀的呼喊声相同。这掏耳朵可是这里的一大风景:六七寸长的耳勺,尺把长的小毛探刷,一把长镊子震颤着发出嗡嗡声。据说是很惬意的享受。

与这一切紧挨着的马路上则跑着轿车、电瓶车、人力三轮车和自行车。虽然杂音时响,但这一片休闲却是让人过目不忘。麻将桌旁靓女老妇壮男少年皆有,难得的是那份休闲那种洒脱,那种自由自在,那种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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