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龚姐走了他更放得开了呢，还是因为酒让他露出了自然本色，反正赵董事长渐渐如花朵绽放，芬芳四溢，就连面容也桃花般艳丽。还真不能不佩服这位董事长的食欲，他一会儿鹅肝一会儿鱼子酱，五分熟的牛排大嚼时把血水挂在了嘴角，威士忌一口接着一口，这些大多属于进口的天价食品我们普通人甚至会觉得难以下咽，比如鹅肝，比如鱼子酱，可赵董事长……真正食欲好啊。

“我就是来结交朋友，联系生意伙伴，寻找战略投资者，”他重复他的论点，端着酒杯敞亮地笑了，“当然还有友谊，美女的友谊。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女人呢？那就不是一条路，啊。”他飞了个媚眼，暧昧地笑了，渐渐笑得响亮起来，“什么路？财路，官路，神仙之路啊。”

“赵董，我敬您一杯。”我站起来与他碰了杯，“您从证监会的高位上到企业任职，就因为这聚金生物的吸引力非同小可？”

“江先生，是吧……哦，江凡……仕途我现在兴趣不大了。我就是从那个圈子出来的，我个人当时的规划就是两手准备：45岁前要干到副部级，那就走仕途到底；要是干不到副部级，后面的路就比较难走啦！现在我奔的是另一条路。其实呢，财路也好，仕途也好，说到底是一条路，还不是都为了那点儿东西？所以呢，这次有机会和各位交上朋友，实属幸运，来，干一杯。

“我跟你们透个实底，谁买了我们公司的股票，谁就是买了造钱的机器。如果不是为了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规范管理，把产品推向更大的国际市场，我们才不要上市，做什么公众公司。

“我知道你们都想了解我们公司的产品和经营状况，尽管放心好了，详尽的材料一会儿就送到各位手上。相信我，我赵正春绝对不会亏待朋友——来来，我先把我特地给各位朋友带来的小礼物送上，大家都来赏鉴赏鉴。”

他从一直不离身的包里拿出了包装精美的几个小盒子，分给了在座的客人每位两个。如果有人说那里面装满了白金钻戒你也会觉得太可惜了那样的盒子。

“这是中国聚金生物高科技公司，也就是本公司生产的年产一百五十万盒的产品中的几份。我带来送给各位，就是想让各位享受一下高科技生物产品给大家带来的人生快乐。相信各位试用后定会惊叹产品之美妙，人生之美妙。定会爱不释手。”

我看了看盒子，上面用英、日、中、法四种语言标明产品名称和功效等相关信息。一盒叫万爽怡，一盒是一畅芳。但我仍不知到底是什么药。

“大家觉得怎么样？”

“赵董能否给介绍一下？”

“当然当然。本公司这两大拳头主打产品，主要解决人生两大难题，若此两大难题不解决，毫不夸张地说，生活毫无质量可言，人生毫无意义可言。这两大难题就是‘上边’的问题和‘下边’的问题。

“这‘一畅芳’解决的就是上边吃的问题。这药饭前服用，不仅可以让你放心享用天下美食，畅饮天下美酒，大快朵颐，保证你越吃越健康，越吃越年轻，而且无副作用。恶性排气的问题更不会出现，排毒养颜，即使有气要排，也不会熏软树叶，恶臭四方，甚至会有一种芳香。批量生产前投放市场，反响出乎意料的好，订单充足，售价也不断攀升。权威机构预测，这个产品将给敝公司带来滚滚财源。”

“那万爽怡呢？”

“这就是人生的另一伟大追求——龚董不在这儿我才敢这么说，哈。这是为老二准备的弹药。床上的乐趣嘛，哈……你想想，一个人有权，有钱，又有闲，他还想什么呢？或者说一天到晚争啊抢啊，为了什么？还不是就那点儿事儿吗？”

桌上的几个男人一个个脸上写得更多的是惊讶，呆呆地像是被这个像个推销员的董事长说傻了眼。

“我跟你们说，这个社会赚钱真是太简单了，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容易的事莫过于赚钱了。只要找准了路子，想不赚钱都没法办得到。唉，真是太令人感慨了。钱在哪里？就在有钱人的手里。有钱人除了这俩喜好，还有什么让他们能抬起眼皮看一眼？在座的都是本地的有钱人，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大实话？当今有权有钱有闲的人，就这两件事，不爽！有了我们的‘万爽怡’和‘一畅芳’，我相信他们才会真正地感到，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对不对？那些如云的美女和不尽的美酒美食是他们享受不尽的资源，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啊！”他近乎抒情地结束了自己的讲演，然后大家忽然一起嘿嘿地爆笑起来。笑了好久。

我也笑了，“赵董说得透彻形象，令人过耳难忘。可我还想请教，这么好的资产大股东真舍得拿来上市？大股东的目标在哪里？”

“规范的，实行现代企业制度的公众公司才会成为真正的百年老店。”

“还有呢？”

“没有了。走向市场的公司才能真正拥有市场，就像你凭借着‘万爽怡’冲向女人大战女人才会真正拥有无尽的美女一样，来，干杯！”

……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小雨。我已来到西二环路三段蜀兴街的路口，我需要穿过二环路才能转到蜀兴街。但迎面几辆拉建筑废渣的大车山动地摇地隆隆开来，雪亮的大灯照得我眼睛一片空白。我莫名地紧张起来。这运渣车，15吨的限载，可以拉上七八十吨。超速、闯红灯、撞车、伤人，成了马路杀手。等大车过去，我仍站了一会儿让眼睛一点点适应这明暗的变幻。〖=2(〗7〖=〗

夜里11点胃开始疼痛。我知道事情有点儿不妙。因为我胃痛过两次，痛起来不会轻易罢休。不久，疼痛加剧。我不断地转换姿势以求疼痛缓解，但都无济于事。

我知道我撑不下去了，上衣已完全湿透，我觉得快死了，世界正渐渐抛开我……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当时我还在深圳，当晚大雨倾盆，我站在25楼上看浓黑的雨云下，电闪雷鸣，倾泻的大雨在城市的空气中弄出震天的水响，我在楼上僵立了十多个小时，通夜未合眼，泪流不止，焦急地等待雨停，等待天亮，等待航班飞往大连。但偏偏误了五个小时才起飞，我是在母亲离开这个世界20个小时后才赶到她身边的。那时我就有虚脱感。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定疼痛难忍，一定是希望我能早点儿回去想想办法——但母亲走了。时间就像列车一样，母亲去世了，去世就是下了这车，停在原处。我们没下车，在往前走，已经20小时了。这数字在不断增加，40小时，丧礼；160小时，烧头七；后来又烧二七……头七烧完了我就走了，回到了我待的城市，电话中问姐：今天烧五七？今天烧七七？……今天烧周年？……母亲仍待在原地，而我却越走越远……现在是不是轮着我下车了？下车能找到母亲吗？

我踉踉跄跄下楼，痛得眼发黑，终于看到一辆出租车，我蹲起扬了下手……

女医生肯定胃口很好——我不是说她能吃，有食欲，而是说她肯定没有胃疼过。她面对凌晨一时来就诊的患者麻木不仁。我吃力地说了句能否先给我止下痛，她白了我一眼，“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