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1)

静水流深 作者:铁翎


杨之栋很恼火,他觉得自己折了面子,跟雷东生不好交代不说,对自己也没法儿交代。财大气粗的杨之栋,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左右雎阳一部人的官场命运,临了反倒是雷东生的事情没有办好,怎么着,人家干儿子一样的伺候自己,合着白喝了人家十几年上好的龙井?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杨之栋认为自己很丢面子。觉得很丢面子的杨之栋对刘定国就不怎么客气,言语间就不大顺耳。

杨之栋恼火,刘定国比他更恼火。作为市委书记,在常委会上为人事安排跟市长吹胡子瞪眼地干架,甚至拍起了桌子,这像什么话?堂堂市委书记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市长都领导不了?传出去不但让外人当笑话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损他在其他常委面前的威严。之前,刘定国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的。刘定国的办公室有一个套间,专门供他平时休息用,在套间里面,放着一个大铁皮柜子,只有他自己拿有钥匙。这个大铁皮柜子里,装着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告状材料。想想看,雎阳下辖十三个区县,人口八百多万,科级以上领导多得跟牛毛一样,告状信还不满天飞?作为市委书记,刘定国每天收到的告状信不计其数,有的告状信,他就批转给相关部门处理,还有一些告状信,他就不得不谨慎些。有些人,看似官当得不大,但你还不能轻易动他,要不就是查不出问题,躲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会向你发难;要不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的面越宽,最后越不好收场。刘定国并不期望在自己的治下查出什么特大要案,尤其是腐败方面的。中央的政策是,稳定压倒一切,他刘定国的策略也是稳定压倒一切,干部队伍稳定了,雎阳才会稳定,他刘定国的位子才会稳定。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告状信,比较敏感的,牵扯干系比较大的,都被刘定国锁进了他的铁皮柜子。开常委会前,刘定国临时变卦,决定把雷东生推上去,考虑到市长万长卿一贯跋扈,并且和张德禄的关系比较近,他不得不小心应对。他从柜子里找出状告张德禄的信件,挑出几份有分量的,准备在关键时候派派用场。谁知道万长卿竟然不接招,当他甩出那叠告状信的时候,万长卿根本不理会,把他这个堂堂市委书记晾在了常委会上,让他很难堪不说,反倒让常务副市长欧阳一民钻了空子,把那个什么李文韬提了起来。

刘定国很憋屈,什么时候雎阳的官场倒了个个儿,人事任免由别人说了算,而不由他这个市委书记说了算?这事不能算完,怎么着,自个儿的面子就撂在其他常委面前了?不可能嘛,他刘定国还没那么窝囊嘛。他让秘书通知纪委常书记,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刘定国的办公室和纪委书记常安顺的办公室同在一层,相隔不远,只几分钟,常安顺就推门进来了。常安顺的烟瘾大,什么时候都叼着一支香烟。刘定国知道他这毛病,待他坐下来,顺手丢给他一包中华。

刘定国说:“老常,跟你说个事儿。我这有几封告状信,你先看看吧。”

常安顺接过信,翻了翻,都是告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张德禄的。这些信,常安顺跟前也收到过,但牵扯的是市长万长卿跟前的红人,市委书记不发话,纪委也不好出面过问。

刘定国说:“这些告状信呢,压在手里有段时间了,鉴于长卿同志和张德禄同志的个人关系比较密切,我就比较谨慎,以免造成班子的不团结不和谐。上次常委会上,本来想跟长卿同志沟通沟通,但当时长卿同志的情绪过于激动,就先放下了。”

常安顺没言语,心说,那哪是想沟通?纯粹是杀手锏,只不过市长万长卿拒绝跟他过招而已。

“信中所反映的张德禄同志的问题,我看了,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他长年分管的后勤接待这一块儿,费用支出庞大,反映他跟个别酒店勾结,贪赃受贿;二呢,是说他跟市电视台的某个主持人关系暧昧——老常啊,你知道,两个大院的接待经费,每年都得个千儿八百万的,不是小数目。张德禄经手的接待经费,究竟存在不存在贪赃枉法、营私舞弊,跟那个电视台主持人的关系,究竟清白不清白,在组织没有得出结论之前,我们不好妄自揣测……但是,有人反映了,我们就得有个姿态,就得拿出个说法儿。老常,你的意见呢?”

常安顺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说:

“查张德禄,比较棘手,怎么个查法儿?关键是万市长这头,怎么跟他交代?是不是先跟他通个气儿?”

刘定国对常安顺这个态度不太满意,怎么查,那是纪委的事情,跟不跟万长卿通气儿,那也是该常安顺考虑的事情,总不成让他这个市委书记再下个指示?他要的是“查”的过程,能不能查出问题是另一回事儿,关键是一定要查,否则,他这个市委书记在常委会上的这个面子就栽大了。

刘定国说:“这样吧,你回去跟纪委的其他同志商量商量,拿出一个可行性方案来。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查出问题,严惩不贷;查不出问题,对我们的干部也是一个警示嘛。”

常安顺立马就明白了刘定国的意思:“查”只是走个过场,查张德禄不是目的,目的是给万长卿一个小小的警告。

他说:“好吧,我回去跟其他同志商量商量。”说完告辞出来。

常安顺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想起自己曾经收到过的一条短消息,那是他刚提拔为市纪委书记的时候,一个朋友发过来的,他一直保存着,时不时翻出来看看:

小孩指着大楼门口挂着的几块牌子,问妈妈:“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市纪检委都是干什么的?”

他的母亲回答:“市委就像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人大就像你爷爷,提着个鸟笼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像你妈,整天傻干活,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政协就像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

小孩问:“还有一个市纪检委呢?”

母亲说:“纪检委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受爸妈的领导,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还总是问这问那的!”

常安顺心说,我压根儿就是那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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