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家谱(2)

在父亲的法庭上 作者:(美)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后来,他和比尔格雷镇拉比的女儿定了亲。那个拉比在那一带远近闻名。他原是科沃尔附近马谢尤镇的拉比,在那以前,他在兹德尔斯省的普里克镇当拉比。他属于那种生活在过去的拉比。比尔格雷镇上来过一个戏班子,他穿上大衣,跑到他们表演的谷仓,把戏班子连同观众们一起赶了出来。虽然比尔格雷镇离受到启蒙的扎莫兹村和谢布里欣村很近,那儿住着“异端的”雅各布·雷夫曼,外公却在镇上的老人和哈西德教徒的支持下,使比尔格雷镇免受影响。比尔格雷镇几个老于世故的人把外公视为狂热之徒,黑暗的供应者,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令人又敬又畏。他身材高大、强壮,到了老年依然牙不掉,头发不白。他还是个有名的数学家、希伯来语文法家。在镇上,他的命令就像古代领袖的法令一样管用。他在世时,比尔格雷镇始终保持着虔敬。

订婚让爸爸有些焦虑,因为尽管比尔格雷镇拉比的虔敬毋庸置疑,但据说他极端正统,甚至到了连哈西德派的行为,唱圣歌、拜访奇迹拉比以及对神秘的渴望等在他眼里都是不纯洁的哈西德派对奇迹拉比的迷信、对喀巴拉神秘主义的痴迷以及他们礼拜时的狂热行为在其“反对派”即米特南丁派看来有些异端。辛格的外祖父倾向于偏重理性的犹太教米特南丁派。。他专横地统治着比尔格雷镇,他的家人在他面前都会吓得发抖。另外,听说他的两个儿子十分机智、敏捷,爸爸怕自己不适合在那儿。

但是这个机会也不好放弃。妈妈当时年方二八,她的聪明与学识闻名遐迩。她面临两个求婚者——一个是我爸爸,另一个是卢布林的富家子弟。外公问她喜欢哪一个。

她问:“哪一个的学识大?”

“托马兹沃的那个!”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但是签订婚书时,我爸爸家人的出现却使她家的人大跌面子。奶奶特默尔穿的缎子衣裙还是一百年前的老样式,她的女帽上缀满了人们从未见过的结子、珊瑚和丝带,她说话的方式也很老派。爸爸呢,看上去不像新郎官,倒像个老丈人。他的父亲塞缪尔沉默不语。其他订婚的小伙子们想和他谈商店啦、房子啊、手表、游行、政治之类问题,我爸爸却不和他们答话。除了侍奉上帝,他一无所知。他不会说波兰语或俄语,就连用这两种语言写地址都不会。除了《托拉》和祈祷书,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充满了邪恶的精灵、恶魔和阴魂。

妈妈见到自己的丈夫时,被他满脸的红胡子弄得很窘。但一听他和外公讨论宗教问题时,她对他很是敬重,甚至产生了仰慕之情。她对我说,新郎比她大五岁也让她感到高兴。奶奶特默尔送给妈妈一条金链子。那链子大概有二百年历史了,重得几乎没法戴,上面的钩子式样金匠们早就不那么做了。订婚后的那几个月,妈妈常拿出来给女伴们看。

我的外婆汉娜是个尖刻的、愤世嫉俗的女人。她很虔敬,但说话很伤人。而奶奶特默尔则相反,她亲切随和,喜欢引经据典。汉娜忧郁,特默尔快乐;汉娜指责一切,特默尔不停地称颂上帝的奇迹。外婆汉娜对爸爸八年的寄宿生活犹太传统习俗,男子婚后可以在岳父家寄宿八年,由岳父供养他研习《托拉》,此后便自谋生计。之后如何养家糊口不无忧虑,而奶奶特默尔却轻快地说上帝会一如既往地眷顾他的子民。上帝不是在沙漠中赐给犹太人吗哪根据《圣经·出埃及记》第16章记载,吗哪是古代的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在四十年的旷野生活中,上帝赐给他们的神奇食物。吗?汉娜冷冰冰地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特默尔说:“上帝并未改变。”

汉娜反击说:“我们不值得上帝再行任何奇迹了。”

特默尔说:“为什么不?我们可以像我们的祖先那样优秀、虔诚。”

她们就这么交谈着。确信儿子的未来有保证,特默尔奶奶高兴地回家了。祖父塞缪尔依然缄默不语;比尔格雷镇的外公又埋头于他的书中;汉娜的孤独更重了,她知道自己的小女儿将一生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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