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拉比的特准(1)

在父亲的法庭上 作者:(美)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


偶尔会有人来找我爸爸签名以获得“一百个拉比的特准”。很久以前,格尔绍姆格尔绍姆,中世纪德国犹太人领袖、《塔木德》律法学家。他制定的律令禁止多妻,废除任意休妻之权,社团内少数服从多数等。被尊为“流散的犹太人之光”。

颁布法令,禁止一夫多妻制。可也有例外。要是有人的妻子疯了怎么办?疯女人是不能离婚的。要是有人的妻子跑到美国去了,而且从此杳无音信怎么办?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过。在这种情况下,丈夫可以从一个熟悉情况的拉比那儿获得一张证明,然后还得再找一百个拉比请他们签名特许他再娶一个妻子。

有钱的男人不用自己四处奔波,而是派他的代理人来干这事儿。也有这样的人专门以此为生——一个村一个村地请拉比为遭遗弃的丈夫们签名获得特许。

但这次,做丈夫的自己来了。他有些年轻,金黄的头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小礼帽,打着领带。他的长袍剪短了,还不及他的脚踝,袍子背后还开着细长的口子。他脚上穿着一双闪亮的低腰靴子,看上去虔诚而富有。他取出一张纸,上面已经有五六十个不同形状的拉比签名和封印:有圆形的、方形的、三角形的;有蓝墨水的、黑墨水的、紫墨水和绿墨水的。这些签名可真是千差万别!有的拉比签名字迹小而整洁,有的字迹庞大,占去整整一行;有的只签了自己的名字,有的还加上了自己的父亲甚至祖父的名字。有个拉比的签名难以辨认,竟如同涂鸦——狂野而不规范,每个字母后面都拖着弯钩和尾巴,布满污点。另一个拉比的字母又大又圆,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自负虚荣味道。爸爸把这些签名看了好久。他认识其中一些拉比,其他的,他也听说过。然后,他开始读文件。不时地摇头。“真的吗?上天垂怜。她准是疯了!还是个悍妇……可怜啊!她不同意离婚?她把你弄惨了?当然,我会给你签名的。”

爸爸签了名。年轻人从兜里取出一小块吸墨水纸,小心地吸干纸上的墨水。

“拉比,你根本想象不出这个遭天谴的女人让我受了多少罪!”他说。

“纸上不都写着吗?”

“拉比,那还不及千分之一呢!”

“呣。我可以想象。”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一个女人在逾越节吃晚餐时,打碎所有的盘子,把潲水倒在床上?”

“真的?她一定是疯了,可怜的东西!”我爸爸答道。

“她是疯了,”年轻人想了一会儿说,“可她与其说发疯了,不如说是恶毒。我知道,世上确有邪恶之人,可是像这样阴险毒辣的人真是超出自然的限度了!从我们订婚起就开始了。照惯例,她爸爸请我们去。让我们有机会相互看看。毕竟已经是新时代了。如今的年轻人希望相互熟悉、交谈。她母亲坚持这么做。这其实不太合我爸爸的意,他是个学者,是亚历山德纳拉比的忠实门徒。但我们还是做出了让步。她把我领到她的房间,跟我谈话——可那是什么样的腔调啊!她嘲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父母在外面守着。不管怎么说,我想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要是把这一切告诉我亲爱的爸爸。他准得把婚书撕得粉碎。可我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她不过受了新奇思想的影响。我知道什么呢?媒人把什么都掩饰抹平了……结婚前他们要剪她的头发,可她不让。我亲爱的母亲本是拉比的女儿,这事儿让她羞得不敢露面!我岳母编了各种借口,说她会在婚礼后的第二天早上剪头发。我们在婚宴上喝着金黄的鸡汤时,她却坐在一旁,嘲笑一切。后来她……”

他看看我,说:“让他出去。”

“出去!”爸爸命令道。

我慢条斯理地朝外面走。出了门,却留下了一道门缝。我竖起耳朵,站在门边。但那个年轻人显然怀疑我在偷听。他低声地,含糊地说着,我听见爸爸叫了起来:“天可怜见,真可怕!”

“等等,还有啦……”

年轻人又开始低声讲起来。我听见的只是悲痛的哼哼声。爸爸咳嗽起来,擤着鼻子。

“哦,哦。”他打断道,“够了,够了。”

“这是真的,字字不差。”

“就算如此,也不该说这些脏了别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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