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士丹的史蒂夫·诺曼人到中年还保持着单身，直到某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名下的巨额财产竟无人继承。于是，他决定开始张罗着找一个老婆。

他和他的邻居，斯顾埃尔·罗利，自大学以来就一直是铁哥们儿。他们自然常常相互串门儿，罗利的妹妹——就是那个几乎比罗利小了一轮的、他父亲第二次婚姻唯一的产物——也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样。转眼间二十年的时光过去，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过去的这些年里，由于接触过于频繁亲密，大家竟都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而当别人问及斯顾埃尔·诺曼，让他描述一下玛格丽特·罗利的容貌时，他发现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竟是一副女人的模样，而不是一个孩子。

如今，当他朝着女人和老婆的方向设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玛格丽特不正是他所要寻找的那个合适人选吗！于是他心中暗自有了主意。手足般的感情立即被一种更强烈、可能也是更自私的情感代替。甚至在他还未明了这种情感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堕入了漂亮女邻居的情网。

诺曼是个不错的男人，身体强壮且相貌英俊，过去的四十年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要是不说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年龄。玛格丽特一直都很依赖和信任他，作为一个大哥哥他从来不会摆架子训斥她。有他在场通常都会洋溢着欢乐，女孩对于性别的觉醒，从最初的不知不觉到渐渐有了意识，她也慢慢开始回应诺曼的主动示爱，不久便应允了下来。

当被告知他老婆有了身孕的时候，斯顾埃尔·诺曼理所当然地认为那肯定是个儿子，他的坚定令深深爱着他的妻子不忍打击他。她知道要是自己怀的是个女儿的话丈夫会怎样的失落和痛苦。但是，他是如此深信不疑，那么她也只好不再多说了。毕竟，也有可能是个男孩，几率是平等的嘛。斯顾埃尔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随着他老婆肚子一天天变大，他的信念也一天天更坚定。他把一切都按照将会有个儿子来计划，名字当然早就想好了。从有历史记载以来，诺曼士丹所有斯顾埃尔家族的男人都叫史蒂夫，他的儿子当然也不例外。

和所有的老夫少妻一样，在他老婆产期将近的时候，他开始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因担心老婆而焦躁不安的他对于“儿子”这一概念渐渐模糊起来。事实上，他脑子里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即使是在担心娇妻安危的时候，他也从未曾怀疑那是个儿子。

而当知道内情的医生和护士看到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时，他们决定暂时先为孩子的性别保密。达姆·诺曼的身体很虚弱，医生担心要是她丈夫受不了这个打击的话，也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情绪。因此，他把斯顾埃尔叫到了他的书房，试探性地说道：“斯顾埃尔，孩子顺利出生了，恭喜恭喜呀！”诺曼听到“孩子”这个词显然有些意外，但是他眼下可顾不得多问。

“她怎么样，医生？她没事吧？”孩子毕竟不是最重要的！医生暗暗松了口气，他的任务似乎不那么棘手了。因此，他更加肯定地答道：“她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但我还是很担心。她现在非常虚弱，我怕还有让她失望的事情发生。”

斯顾埃尔快速而坚定地回答说：“没什么好失望的了！现在给我说说我儿子吧？”他在说到“儿子”这两个字时自豪中还夹杂着一丝羞涩。

“你的儿子是个女儿！”长时间的沉默让医生渐渐不安起来。斯顾埃尔·诺曼一动不动地坐着，放在写字台上的右手紧紧攥着，指关节都发了白，青筋暴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那么，我的女儿，她，还好吧？”

医生欣然答道：“好极了！——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家伙。她将成为你的安慰和骄傲！”

斯顾埃尔又说：“那她妈妈怎么想？我猜她一定很为我们的女儿骄傲吧？”

“她还不知道是个女儿。我想在我告诉你之前最好先别跟她说。”

“为什么？”

“因为——因为——诺曼，老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我可以预见你那温柔的娇妻在感受到你的失望时会有多么痛苦。我希望你亲口告诉她，那样她才会觉得即使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你也不会介意，你也同样幸福。”

斯顾埃尔伸出手，在诺曼的肩上拍了拍。诺曼说话的时候声音几乎都哽咽了：“谢谢你，老朋友，你为我们考虑了这么多，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她？”

“快了，但不是现在。但是，我想你最好尽快过去，她要是知道实情了我怕她会折磨自己。”

所有诺曼人的爱和力量此刻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当他俯下身亲吻他的娇妻时，他言语中透出来的是诚挚的热情：“我的宝贝女儿呢？我想抱抱她。”一瞬间年轻妈妈的心由于希望落空而顿生寒意，但随即又因为她丈夫、也就是孩子父亲的快乐而备感欣慰。当她凑近亲吻丈夫的额头时，她苍白的脸上溢满了黎明般圣洁的红色光芒。

“噢，亲爱的，”她说，“我很高兴你能够喜欢她！”护士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伸出去抚摸她丈夫怀中的宝宝。

他在亲吻宝宝额头的时候顺势抓住了孩子母亲的手。

医生轻轻碰了碰他，示意让他出来一下。他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晚饭后他和医生谈了很多事，但是不久他又问道：

“医生，我想，没有规定说第一胎生的小孩会制约一个家庭的性别吧？”

“没有，当然不会。否则我们怎么可能看到有些家庭儿女双双承欢膝下呢？事实上大多数家庭都是有儿又有女。但是，我的朋友，”他接着说道，“你别抱太大希望。我必须得告诉你，你妻子身体并不好。即使现在她也未能如愿恢复，情况还有可能恶化。”

斯顾埃尔冲动地跳起来吼道：“那我们还待在这儿干什么？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们去找世上最好的设备、用最好的药。”

医生拉住他的手：“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我只是担心而已。”

“那么我们就当做你的担心是对的！伦敦这方面最好的医生是谁？”医生说了两个名字，很快一个骑马的信使便朝着诺斯特这个最近的电报局飞奔而去。如果必要的话，信使还会帮忙安排一趟火车。随后医生便起身回去看他的病人。他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情绪激动。看到他的那一刻诺曼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沉下去了，医生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她情况更糟了！我非常担心她撑不到明天早上！”斯顾埃尔嘶哑着嗓子，良久才问出一句：“我能见见她吗？”

“现在不能，她已经睡着了。她醒来可能会好点，那样你就可以去看她。但要不是的话——”

“要不是的话？”——这声音都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了。

“那么我会立即派人来叫你！”医生回去值夜班了。斯顾埃尔独自待着，蹲在地上，脸埋在双手之间，他的双肩伴随着极度的痛苦而不断抽动着。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跳起来冲向门边： “好了？”

“你最好现在跟我走。”

“她好些了吗？”

“哎！不，恐怕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坚强点，我亲爱的朋友！上帝会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没有遗憾地离去。”

“我知道！我懂！”他如此镇静的语气让他同伴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们进屋的时候玛格丽特正在打盹儿。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丈夫就站在她的床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但他眼底的痛苦却无从掩饰。她示意他弯下身来，他跪下来，头枕在她身旁，伸出手臂温柔地抱住她，像是要用这双手臂的力量来撑起她一生的幸福。她的声音变得低迷而且断断续续。

她竭尽全力说道：“我亲爱，亲爱的诺曼，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啊！你让我这么幸福快乐，我真的好爱你！原谅我，我的爱人，我知道我走以后你要承受怎样的痛苦！还有，我知道我走以后，你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小宝贝史蒂夫，那是我和你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她现在没有妈妈了，你要又当爹又当妈，好好照顾她。”

“我会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爱，亲爱的，就像我疼你那样！”他已经无法自持了。

她继续说道：“还有，我亲爱的，你不会介意她不能像男孩那样给你传宗接代吧？”她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微弱的嗓音中掩饰不住那一丝兴奋，“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把她当成儿子养吧！就给她取那个我们都喜欢的名字！”

他抬起手，非常小心温柔地放在孩子身上，回答说:“我可爱的妻子，这个小宝贝继承了你的灵魂，她是我的儿子，我此生唯一的儿子。上帝作证，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她——我们的小史蒂夫——就像我们彼此相爱那样！”

她伸出手，和她的丈夫、孩子握在一起。然后她又抬起另一只虚弱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在这最后的亲吻中，她的灵魂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