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哈罗德

生之门 作者:(爱尔兰)布莱姆·斯托克


斯顾埃尔·诺曼有一个牧师朋友,住在离诺曼士丹约三十英里的卡斯通教区。要是乘火车的话,三十英里倒不算很远,可要是开车的话,那就得花不少时间了。在这两地修建铁路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像是也没人花心思在这上面。他们俩是在多年前母校重建时再联系上的。斯顾埃尔·诺曼和安·伍尔夫博士自打进剑桥圣三一学院以来就一直是好朋友,这段在校时结成的友谊并未因两人毕业后分隔两地而减淡。哈罗德·安·伍尔夫在中部地区一个富饶的城镇见习时,正是诺曼为他争取到了教区长的职位。他们不经常见面,因为安·伍尔夫的工作尽管并不很严格,但得由他独自完成,因此他必须坚守岗位。此外,他还是个很善良的学者,他从自己的收入中抽了一部分出来资助贫困失学儿童重返校园。趁博士学校的事情不太忙时,他们会抽空聚一聚,或是由诺曼驱车前往教区长住宅,第二天再赶回去。多年以来他们一直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后来安·伍尔夫结婚了,儿子的出生让他外出的时间少了很多。他们的独子出生没多久,安·伍尔夫夫人就被一场火车事故夺去了生命;那段时间诺曼一直陪在他身边,费尽心思安慰这个痛苦的朋友,给了他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礼物——怜惜。几年之后斯顾埃尔也成了家,在他老友的坚持下,他去伍尔夫家的频率才渐渐少了下来。

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安·伍尔夫来诺斯特帮助诺曼安葬亡妻那一年了。这些年来,笼罩在诺曼身上的阴影已经渐渐淡化,当他的宝贝长成一个可以谈天说地的小人儿时,他们又见面了。自打妻子死后就再没离开过诺曼士丹和史蒂夫一步的诺曼,写信给他的老朋友,叫他过来看看。安·伍尔夫欣然应允,等待了漫长的一周后他们见面了。他们发现,除了他们的友谊,彼此身上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安·伍尔夫很喜欢小史蒂夫。她可人的甜美令他沉醉,而这小孩呢,也像是意识到了她带来了怎样的欢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他欢心。比她父亲更了解小孩的教区长,把小史蒂夫抱到膝盖上,给她介绍一个十分有趣的人:他的儿子。小史蒂夫先是饶有兴致地听着,接着便欢喜起来。她问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他耐心地回答,双眼里溢满了惊喜,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把这小可爱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亲近了。他说他儿子很高大很健壮,跑步、跳远、游泳、板球、足球这些他玩得比别人都好。当他看着眼前情绪激昂的小女孩,以及她乌黑的大眼睛所散发的光芒时,他也不禁回味起那些荣耀的时光了,他那颗孤寂的心灵中珍藏的所有宝藏此刻通通都展示了出来。另一位父亲同样喜不自禁,一方面由于他宝贝的快乐,还有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小史蒂夫跟男孩子一样对运动有着极大的兴趣,于是他也问了一些能更加引起小女孩兴趣的问题。

整个下午他们都坐在花园里,倚傍着潺潺小溪听安·伍尔夫讲他儿子的光辉事迹。说他如何在那次与卡斯特拉·布尔隆的板球比赛中完美接住了一百个球,在校运动会上如何赢得众多奖项,在伊斯兰河的游泳比赛中,他取得胜利并穿好衣服后,又怎样毫不迟疑地跳下水救起那些翻船的孩子。以及当寡妇诺顿唯一的儿子不见了之后,他奋不顾身跳进曾溺死过铁匠温高的、深不可测的卡斯通大磨坊水坝。在两次跳水均以失败告终后,尽管周围人都想要拖住他,他仍坚持做了第三次努力,最后他又是怎样抱着已经浑身发白几乎没有了呼吸的孩子浮出水面。他们甚至是把孩子埋在面包师傅的烤箱灰烬中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当保姆来带她去睡觉时,她从父亲的膝盖上滑下来走向安·伍尔夫博士,一本正经地伸出她的手说:“晚安!”随即吻了吻他又道:“真是太谢谢您了,哈罗德爸爸。您还会再来给我们讲他的故事的,对吗?”继而她又跳上她父亲的膝盖,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爸爸,下次哈罗德爸爸再来的时候,您让他把哈罗德也带来吧!”

女人们一般都喜欢把最重要的内容用最不经意的方式讲出来!

半个月之后,安·伍尔夫又来了,这次他带上了哈罗德。自打小史蒂夫知道哈罗德要来,便觉得度日如年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技艺超群的大男孩,整整一个星期她都缠着杰罗德夫人,问些她根本回答不上的问题。当见面那一刻到来时,她跑到门厅,跟父亲一起迎接客人。白色的遮阳篷下,她牵着父亲的手站在花岗岩台阶上,向来客挥手致意。

“早上好,哈罗德!早上好,哈罗德爸爸!”

这次的见面让两个孩子都很兴奋,他们很快亲密无间起来。小女孩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表达了对眼前这个几乎高她一倍、大她一半的大男孩的崇拜。在她的字典里无所谓是否得体,她认为爱就是要开口说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杰罗德夫人自第一眼看到这男孩时,就不由得喜欢上了这个长相英俊的大男孩,只见他微微羞红了脸、安静地站在托儿所中间,听那个小可爱诉说对他的喜爱。出于男孩子的本能,哈罗德堕入了爱河。“早恋”一直以来都是不被允许的。可能有些荒谬,但是这就是事实——对于这个年轻男子来说。

哈罗德突然滋生的情愫正如他性格般深沉。一个独生子,记忆里从没感受过母爱,幼年时期他爱的天性都找不到方式表达。男人很难对同性倾吐心声,即使对方是他父亲或伙伴也不行,而且这个孩子还从未受到任何来自其他孩子的慰藉。由于他父亲做了教师这个第二职业,他家里就不断有其他男孩子进来,因此家庭生活必须模式化。男校里没有一个女生,尽管安·伍尔夫博士的许多女性朋友都很喜欢这个安静而英俊的小伙子,常常把他带去跟她们的孩子玩,但他却从未真正和她们亲近过。平等的友谊是彼此间的互补。男孩子他倒是了解,跟他们在一起,他可以很好地掌控自己,是一个感情诚挚的好伙伴。但是女孩子对他来说则是陌生的,只要有她们在场,他就会很害羞。因缺乏对异性的了解,渐渐地他便对女孩子产生了一种敬畏。他鲜有机会学习到这些知识,因此他的观点从未被纠正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一直到他长到十二岁,哈罗德对于女孩子这个概念学识不仅一点没增加,敬畏感也从未消失。当他父亲告诉他要去诺曼士丹拜访时,他先是害怕,再是怀疑,接着又无限期待起来。哈罗德和他父亲之间有着深深的爱、信任以及怜惜。父亲短暂的情爱使得他把满腔爱意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他们之间从未闹过任何不愉快。当他父亲提及小史蒂夫有多漂亮、多迷人、多甜美时,他就开始在心头描绘那个可爱的人儿,焦急而又兴奋地期待着快点见到她。

史蒂夫给他的第一印象,他觉得那是终生难忘的。她打定主意要让哈罗德看看她擅长的事情,哈罗德会放风筝、会游泳和打板球,这些她都不会,可她会骑马。哈罗德可以看看她的小马,看看她是如何独自骑着它尘土飞扬的。她还给哈罗德准备了一匹小马,一匹再大点、再大一点、再大一点的马——她已经把型号告诉了马夫托普汉。她跟父亲撒娇,央求他同意午饭后她带哈罗德去骑马。为了这一刻她早早做好了准备。她坚持要穿父亲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那身红色骑士服,眼下她正站在台阶上,浑身都是耀眼的红色猎装,骑士服抱在怀中,就连她的小喇叭都在下面闪闪发光。她没有戴帽子,美丽的金色头发散发着耀眼的光泽。但即使是这身打扮,也不及她挥起小手时,因激动和兴奋而涨红的脸颊那般夺目。这无疑是一幅梦中人的美好画卷!她父亲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挪开。他是如此的骄傲,都差点忘了原本是希望她是个儿子的。当他发现她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时,他的喜悦更溢于言表了。

吃午餐的时候史蒂夫异常地安静,一般她都是像个小鸟一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此刻她如此沉默是因为这个场合太重要了。此外,在场的不止爸爸一个人,因此她不能得意忘形。当然——这又是题外话了——哈罗德也很安静!有她在场,哈罗德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出任何差错,他表现得十分得体。而她从他身上又不经意地学到了一课。

那个晚上临睡前她去跟父亲道晚安。吻过父亲之后她也亲了亲“老哈罗德先生”——她现在都这样叫他,理所当然的,她也亲了哈罗德。他立马就脸红到了脖子根。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吻她。

第二天从大清早到晚上临睡前史蒂夫都过得很开心,哈罗德几乎展示了所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他们手牵手,分享了所有秘密。像所有大男孩一样,哈罗德对比他小的孩子很好很细心。他心甘情愿地跟着史蒂夫,听从她的一切吩咐。他的心里充满着对史蒂夫的爱。

客人走的时候,史蒂夫和她父亲站在大门外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也看不到哈罗德挥舞的帽子了,斯顾埃尔·诺曼便准备转身回房,但是又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史蒂夫而顿住了。他耐心地等着,直到她转过头来对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后,他们才一起进了屋。

那天晚上临睡前,史蒂夫跑到他房间,坐在他腿上,吻过他之后又在他耳朵边说:

“爸爸,要是哈罗德能搬来我们家住那该多好啊!您能邀请他来吗?把老哈罗德先生也请来。噢,我真的希望他就住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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