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朝歌再一次回学校上课已是正式开学之后。她和妈妈搬回了大院里，安柒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对面的房间依然亮着温暖的橘红色的光，偶尔看到朝歌妈妈在厨房沉默地洗碗，动作机械而僵硬，有时候拿起一个盘子，就发呆很久，再兀地回过神来，继续刚才的动作。

很多时候，安柒看着她，还是会很怀念当初那个唠唠叨叨的中年妇女。很想念当初趴在窗台上，想分享一点世俗的唠叨的时光。

安柒开始每天早上提前5分钟下楼，站在自己家楼下，等着朝歌楼上响起“砰”的一声，又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来。楼上安安静静的，没有朝歌妈妈大声的嘱咐。

而朝歌，开始每天记得喝温热的牛奶；记得听到闹钟的声音就起床；记得换下来的衣服要放在洗衣机里。仿佛突然之间长成了一个大人。

据说她去医院，向爸爸的情人赔礼道歉，请求了她的原谅。爸爸和妈妈商量，等她高考完再说离婚的事。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仿佛突然就进入了深秋。每天早晨可以隐约看见嘴里呵出的热气，穿上毛衣外套，将袖子拉得长长的，遮住半个手掌。街道旁边的树开始掉叶子，树枝却依然绿意盎然，路两旁的树冠延伸到空中，接在一起，形成长长的，绿色的屏障。

郑景辰来学校的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自从那个傍晚在学校外的小店一起吃过饭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他，所以，此时的突然出现，还是令她感到惊奇。亦有一丝喜悦。

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平常的晚自习下课后，没有准备雨具的同学们都聚集在走廊上等待，直到雨小一点，大家才用书包遮住头，匆忙往外跑去。慌忙中踩起的水花浸入了凉鞋，脚底也变得冰凉。

他站在学校对面的亭子里，安静地矗立着，像一个不食烟火的小王子。

很多人从他面前匆忙跑过，而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被忽略已久的幽灵。

然而安柒一抬头便看到他，她愣住在原地。顶着书包的同学们跑过去了，溅起的水花湿了裤腿，对峙了一会，她终于抬起脚来，往前走。

郑景辰站在凉亭里，看到女孩终于迈出了脚步，随即笑起来，张了张嘴。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叫她，“安……”

可是，还未叫出口，女孩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他，径自往前走去。郑景辰收起了笑容，看着她已然走远的背影，大步地冲进了雨里，一把抓过女孩的手臂。

“你干什么？”女孩回过头来，也许是他太过用力，她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声音却大得令周围走过的同学都驻足侧目。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他皱起眉头，小声地说。像极了一个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

“高三了，学习很忙。我要回家了。”安柒说着，甩开了他的手，往前走去。

“安柒，我过两天就要走了。”大雨滂沱中，他大声地喊出这句话。此刻，无论雨声多么大，无论周围多么嘈杂，她还是清晰地听到他说，他要走了。于是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男孩站在雨里，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甚至长长的睫毛上亦挂着水珠，那些晶莹的水珠在路灯的反射下，亮晶晶的。

“你要去哪里？”

“去北京。有人给我们介绍了一家酒吧，我们可以去唱歌。你知道吗？有很多明星都是从那家酒吧出来的。”他笑起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傻瓜，去了的人都不想再回来。”

“那么，我以后就不能再见到你了？”可是，我想你怎么办呢？怎么办？

“我到了北京会给你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10点。”郑景辰笑起来，如同孩子一般纯真的微笑。

安柒抬头看，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不断地落下雨来。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彩。然而这个男孩即将在明天之后掠过这天空，去追寻他的梦想。

（12）

索洛在校门口看到郑景辰和安柒，从他们的对峙、争执，到此刻，两个人站在雨里安静地对视。

这个女孩，每次见到郑景辰的时候，都会露出最纯净的笑容。

他站在离他们很远的距离，身边掠过匆匆的同学，而他只看得见他们，亦想多看一眼她那样的微笑。不知不觉，雨水淋湿了额前的头发。

（13）

郑景辰一个人忿忿的走回酒吧，本以为自己告诉她要离开的消息，她会说些什么，谁知道她就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不再说。其实心里也不无雀跃，他们等待了许久，终于与北京的酒吧联系上，可以奔赴那个足以承载梦想的城市，不知不觉，脚步也变得越来越快，直到抬起头，看见小佐在路灯下张望的脸，“我们即将要一起去实现梦想了。”于是他笑起来，觉得熟悉而安定。

“跟她说了吗？”看到景辰回来，小佐赶紧问。

“说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她没说什么吗？”

“她应该说什么？”

“你跟她说了什么呀？”

“就说我们明天要去北京了。”

“就这个？”

“是啊。”

“笨死了，郑景辰。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我干嘛告诉你。”

（14）

11月过后，第一次调考开始了。整个高三都笼罩在了一片紧张的阴影之下，放学的时候，再也没有听谁相约着去哪里玩，大家都抱着书本，一脸漠然的走出教室，就像过去每一届的高三学生一样。

就像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下午放学后，安柒和索洛将书包放在于惊鸿的桌子上，各自拿出书本。然而于惊鸿却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快点把书拿出来啦。”安柒笑着催促。然而于惊鸿皱着眉头，将脸埋得很低很低，嗓子里发出小声的抽泣。

安柒看着索洛，不知所措。良久，他站起来，扳开惊鸿的手，女孩突然露出沾满泪水的脸，惊慌而羞愧。

“你怎么了？”看到一张泪脸，男孩面无表情的脸亦是有了微微的慌神。

“你们不要给我补课了，我要退学了。”于惊鸿说着，哽咽起来。

“为什么呀？”安柒问到。

“我不是块读书的材料，也不能考出好成绩来让你们欣慰。反正老师也是愿意我退学的，免得有我在，还会拉下班级的平均分。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这是安柒第一次听到这个女孩如此大声而流利地说话。印象中，她仿佛一直穿着旧旧的衬衣，扎着马尾，背着书包，沿着墙根走的，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生。

女孩径自跑出了教室，低头迎面撞上正准备进来的宋朝歌，朝歌的肩膀被撞得隐隐生疼，于是回过头，眼看着女孩跑了出去。

“她怎么了？”朝歌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安柒和索洛。

直到听到朝歌的声音，安柒这才回过神来。而朝歌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默默的。安柒想，若是平常的她，一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打听八卦了。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爱听八卦的女孩竟然在下课的时候还戴着她的黑框眼镜，就那样默然的站在教室门口，再也不抱怨安柒速度太慢；再也不叫嚷作业太多；再也不会蹭过来，厚着脸皮要听八卦。

（15）

于惊鸿的座位一直空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早自习，于惊鸿在妈妈的陪伴下来教室收拾东西。她的妈妈穿着看不出样式的针织衫，也许是因为刚刚上了楼，有些气喘吁吁。头发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烫过的，还有一点微微的卷，却凌乱而毛躁。安柒坐在座位上，看着她将书一本一本地放进书包，如同在埋葬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收完最后一本书，于惊鸿终于抬起头来，看到安柒正看着她，于是笑笑，将书包放在凳子上，走到安柒身边。

“安柒，那天对不起。”

“没关系的。”

“跟索洛说一声，谢谢你们。”

“你准备去干什么？”

“还不知道，总会有办法的。”

“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再见。”

“再见……”

安柒假装随意的走到走廊上，余光看到惊鸿和她妈妈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很久之后，再从楼梯口走出来。她低着头，吃力地提着书包，一直往前走。直到她们的身影掩映在了树丛中。进教室的时候，差点撞上索洛。

“于惊鸿她，走了。”安柒说。

“哦。”男孩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她说，谢谢你。”

索洛心里却忽然有一阵失落，从来没有这样热心的去帮助过谁，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主动帮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补课。仿佛此刻突然才明白过来，自己帮于惊鸿补课，不是因为变得多么好心，却竟然是，喜欢与另一个女孩一起，为了一个目标相处的时光。然而，这时光随着于惊鸿的离去就这样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