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亲仇(21)

亲仇 作者:袁远


曾芹对大女儿一惊一乍的表现很不喜欢,闹喳喳的干吗?搞什么妖蛾子?正想给她个冷脸,突然明白过来,上前拉住颜青梅的手,看看她,又看看儿子,问:“真的?是真的吗?”

杜晓红立马接话说:“绝无戏言。”对杜晓晗说,“咱俩要当姑妈了,我是大姑,你是小姑。”转向杜超,“你要当爸爸了。爸妈要当爷爷奶奶,我们都要升级了!”

有孕在身的颜青梅,成了曾芹重点关照的对象。一到周末曾芹就忙碌开来,去商店上菜市,精挑细选,拎回肉品、蔬菜、水果和各种熟食,亲自下厨熬汤炖肉,又在口味上耐心试探儿媳喜酸还是喜辣,也不让颜青梅帮忙做重活。

杜晓晗看到的是,当哥嫂和姐姐都回家时,家里的气氛呈两极状态,一是颜青梅受热捧,一是杜晓红受冷遇。

杜晓红本来想借着颜青梅怀孕、父母高兴的东风,让自己和杨刚的事蒙混过关,可母亲曾芹却丁是丁,卯是卯,儿媳怀孕她是高兴的,女儿不跟杨刚了断关系她仍然不高兴。一码是一码,扯不到一块儿去。曾芹每看到杜晓红周末回家,回到家像原先一样,该怎么就怎么,愈发觉得这丫头脸皮厚得可圈可点,杜晓红的策略似乎是:她和杨刚的事就那么悬着吧,悬着悬着总要落地。这死女子。原先杜晓红身上的优点,如今哗啦哗啦都成了缺点。夜里睡觉前曾芹和丈夫讨论过两回大女儿的事情,可杜德诠这段时间公事繁杂,没多余心力分拨到女儿的事上,只说: “晓红的事你多费点心,她是女娃家,有些话你当妈的说她更合适。”

丈夫把难题整个撂给了她,曾芹感到力不从心,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有对杜晓红进行冷处理,看她蹦跶到最后怎么了结。

对于母亲曾芹在杜晓红和颜青梅身上两极分化的态度,杜晓晗看得历历在目。母亲脸上的冷淡,杜晓晗倒不觉得陌生,因为冷淡跟严肃同宗同科,一脉相承;只是冷淡全冲着杜晓红去,而且跟卷帘门似的,一见杜晓红便拉下来,这种有的放矢的态度让旁观者杜晓晗感觉到的是令人痛苦的别扭。她私下里替母亲脸热发烧,母亲像个戏剧中的人物,其表情言谈和姿态,都是夸张的,好像不夸张不足以表明她的爱憎分明。

杜晓晗感受到的是别扭,杜晓红感受到的是烦恼。她终于跟母亲吵了一架。

这个周末下午,杜晓红快5点钟的样子回到父母家,这是她有意挑选的时间,这个时间回去,已开始做晚饭,她进厨房帮帮忙,然后一家人坐下吃饭,然后拎起包说声“我走了”就走,该做的都做了,也避免了多余的时间无事可做,难免和母亲怄气。上一次她问过母亲:“妈,你的气要生多久嘛?”曾芹回答:“生什么气?你的事我不管了,管不着。”其实还是生气。

曾芹的情绪一直拗着,跟个记仇的小孩一样。杜晓红想着回家就烦恼,人说人老返小,母亲有多老?五十一二,不到退休呢,算什么老?干吗没个完?这次回家前杜晓红想,母亲再做出那个样子,下次她就不回了。杜晓红不知道,她下这个决心时,曾芹开始反思这件事了:冷处理看来也处理不了杜晓红,或许杜德诠那句话说对了——她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撞去吧。撞残了,你也有教训了。虽然有教训了,你也给撞残了。世上的事不脱一个命。也是曾芹听了那位关系好的女同事的一句话,女同事说:“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听父母的?不当面唱反调就算好的了。”

杜晓红推门进屋时,客厅里只有曾芹和颜青梅二人,两人正探讨着小孩毛衣的针法。颜青梅肚里的孩子将在元旦后落地。杜晓红一见到颜青梅手里刚织了两圈的小毛衣,兴奋起来,说:“嗨,我也带了小孩衣服的图样回来,还有毛线!”

说着杜晓红掏出一本幼儿服装裁剪书,上面的样式图案十分丰富。颜青梅急于看婴儿小斗篷的样式,杜晓红替她翻找,姑嫂俩唧唧喳喳,把曾芹晾在了一边。杜晓红这次回家进门,没有像往常一样脆生生喊个爸妈,本来曾芹已有了下台阶的念头,杜晓红进门却不叫妈了,接着姑嫂二人自顾自地翻起了图样书,曾芹就彻底生了气。

这里面也有颜青梅的一点过失。婆婆和杜晓红闹别扭以来,颜青梅一直保持着谨慎和小心。她显然是夹在中间的,夹在中间,也只能装傻,尽量不露痕迹地两头抹和。上次婆婆让她当说客的任务她没完成,婆婆没怪她,婆婆对她高调的好,杜晓红如何看不到?杜晓红没有因此和她疏远,把气撒在她头上,颜青梅是感激的,可仍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的感觉,她背地里对杜超说:“哎哟,不好受。”杜超明白老婆话里的意思,却也无话可说。颜青梅自打跟杜晓红交了一回心后,对丈夫的家有了几分亲近之感;而婆婆关心自己,虽有做戏给杜晓红看的成分,也不完全是做戏,近两次,婆婆除了向她或有板有眼、或迂回委婉地传授经验外,还回忆起怀杜超生杜超时的往事。摆谈那些往事,颜青梅颇觉亲切,渐渐转变了心思,向杜超抱怨归抱怨,倒也觉得应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然而百密一疏,比如这次,她看到杜晓红带来的书一兴奋,就把旁边坐着的婆婆给忘了,这一来,婆婆曾芹就生了气。曾芹动静不小地站起身,迈腿就往里屋走。颜青梅这时候反应过来,亡羊补牢地喊:“妈,您来看这图样。”

曾芹说:“免了。”

杜晓红也说:“妈,你来看看嘛。”

曾芹更不答话。颜青梅和杜晓红对视一眼,颜青梅向后者眼睛,杜晓红不理会,偏不按颜青梅的意思说个软话,杜晓红说:“妈,我又不是你的敌人,干吗老对我冷眉冷眼的?你这么做自己好受啊?”曾芹反唇相讥:“你还管别人好受不好受?从小你就自私自利。”

自私自利的话原先曾芹也拿来说过杜晓红,不过那是半带玩笑说的。此刻曾芹说出来,一点儿没有玩笑的意思,不仅不带玩笑,还有翻旧账、挖根源的意思,杜晓红一激之下,直通通道:“你这样强求我不是自私自利?你和我爸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我们!”

曾芹眼睛看定杜晓红,肃颜冷面说:“我自私自利?我们没有理解过你们?那我们是放敞马把你们养大的?”

两码事!你们不是放敞马把我们养大的,可是你们的管教哪里是理解?杜晓红嗓子里有百十句话纠结起伏。身为老师的杜晓红,教着一拨年龄十七八岁的学生,杜晓红就很理解他们,理解他们贪玩,理解他们谈恋爱,理解他们把老师视为对立面,在杜晓红看来,理解不是一件难事,她自己就驾驭自如。可父母呢?小时候杜晓红没想过要父母理解,那时年纪小,理解不理解的没关系,不被理解也上升不到为之焦虑和烦恼的高度,何况父母有政策她有对策,她从来不是个把事情装在心里自我折磨的人,事情也总能快速顺畅地过去。现在,事情绕不过去了,杜晓红觉得委屈,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渴望父母能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她的心情。她没去想,理解很难一呼而出。理解还是阴错阳差的,你希望别人这样理解,别人却可能是那样理解。

杜德诠从书房走了出来,杜超和杜晓晗也从厨房来到了客厅。曾芹和杜晓红还在争辩,两人都红着脸不客气,杜德诠一来,杜晓红先噤了声,作势要走,杜德诠扫了一眼客厅里的众人,说:“人都在这儿,那我们就来好好谈谈这个问题。都来坐下,来说一说我们——我和你们母亲,怎么不理解你们了,又该怎么理解你们?”

这一说,杜晓红走不掉了,颜青梅说:“我去厨房看看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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