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环儿出了宫，去看她的父亲。

我的后宫，规矩很严，无论嫔妃还是宫女、太监，都不准随意出去。环儿是一个例外，皇后特许她可以出宫去看父亲，她只要向硕妃告一个假。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偏偏我不愿意去问硕妃。

环儿跟我捉迷藏，她跑得太远了。

那一夜，我独自睡在床上，东想西想，前想后想，几乎是通宵未眠，第二天早晨却精神焕发。早朝的时候，我想，应该下一道诏，封环儿为贵妃。可是，又一想，不要弄得太匆忙了，我们的捉迷藏还没玩好呢。我把这件事压在心里，散朝前，北方又有捷报，徐达遣将击败了进攻大同的元军。

又看见环儿，她好像忘记了昨天的事。

我让她跟我走，她乖乖地就来了，也不问我要她干什么。

穿过一个月亮门，到了谨身殿。

她刚进来就忙着照看那盆放在案旁的四季梅，那也是她父亲送给我的，一树盘龙卧虎模样的老梅，横生在挺拔峭立的青石上，开着嫩黄色的小花朵，芳香袭人，气韵生动。

她说应该加水了，就动手浇水。

我也走近了看，又闻到一种异样的芬芳，我想这不是花儿放出来的，是环儿放出来的。等她浇完了水，我就忍耐不住了，我要抱住她，从她嫩红的嘴里吸出她所有的香气，然后，就在龙椅上，或者把我的龙袍脱下来，铺在地上，进入她的身体。我浑身都是力量，不会再让她跑掉。

可是，我想起了那个生产而死的宫女。

皇后说，那个宫女的命不好，她承受了一场龙恩，却没有得到名分。孔子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行不果。对这位老人家的话，不可不认真，因为效验很灵，就像刘伯温卜的卦。我事后大有悔意，想追封那个宫女为贵妃，皇后以她的仁慈，同意了，硕妃起初表示不高兴，见我心情沉重，也同意了，可是，李淑妃说，哪有这么追封贵妃的，不吉利。我也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皇帝这么做过，又不愿意去问宋濂或者别的什么人，终于还是委屈了那个宫女。

不能再做一次后悔的事啊。

正在这时，有太监报，刘伯温求见。

环儿悄悄地走了，她以为我是叫她来给四季梅浇水。

我想，刘伯温来得正好。

他写的《烧饼歌》，我找出来放在案上。

我知道他的来意，我说：“一整天杂事缠身，正要派人去找老先生，刚好你就来了，你真是神机妙算啊。”

“皇上要召微臣来，可有什么事？”

“是我答应过你的，我一直没有忘记。”

“臣叩谢皇上。”

他当即伏身，施了礼。我扶他起来，让他坐好，我说：“左丞相还乡了，老先生也要走，以后朝中有事，我去问谁呢？”

“臣已然老朽，留下来只会误皇上的事。”

“相位已经空置多日，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上所见英明。”

“你看，胡惟庸怎么样？”

“微臣以为，天下之大，何患无材，皇上可以仔细寻访。”

“老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是不赞成胡惟庸当左丞相，但是没有明说，他应该知道，我一时不太可能找到什么更合适的人。我拿起那部《烧饼歌》：

“老先生得了清闲，应该把这件事做完才好。”

“谅微臣此生，绝没有这个精力了。”

“那么，你的两个儿子呢？”

“臣并没有让他们学习天文数术。”

“那不是很可惜吗？”

“臣之二子，天性愚鲁，实非可教之材。”

“老先生还有什么话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