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的性命(24)

我的大明王朝 作者:董永


二八是什么?是十六。

十六是什么?是一个女子出嫁的最好年龄。

环儿到了十六岁。

如果我要封她为贵妃,这是最小的年纪,不能再小。这并不是圣人讲的,是我自己为自己定的规矩。幸好她长得快,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她的生日,我早就问过了,是七月初七,刚好是牛郎在天上会织女的日子,七巧节。

这一天,喜鹊会在天河上搭起一座桥,在天河两边苦等了一年的牛郎和织女就可以过桥相会了,不知道是牛郎走到织女那边去,还是织女走到牛郎那边,或者是两个人都走,到桥中间相会。

我的耐心等着环儿长大,也有些像这个故事。隔开牛郎织女的是天河,隔开我和环儿的是日子。这个好日子就要到了,我对硕妃说起七巧节的事,她说:皇上,我们宫里这些织女,每天都盼着会你这个牛郎呢。她又说:你看怪不怪,环儿这孩子,是七月初七的生日。我顺水推舟,说你正好给她过个生日,热闹一下。她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说,皇上对环儿有心意,后宫里的人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呢?

我说:“环儿有那么好吗?”

“猫要吃腥,腥就是好。”

她这个话,讲得不轻不重,有一点儿醋意,又有一点儿同情,她的聪明是别人没有办法比的。如果她把这件事办好,是送了环儿一个人情,也是送给我一个人情,她只要顺水推舟。她的聪明好在并不过分,女人不可以愚蠢,愚蠢了就没有趣味,也不可以太聪明,太聪明就会狡猾。

所以做女人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啊。

后宫风调雨顺,天下才会国泰民安,我不知道圣人是不是这么说过,我是这么想的。这一天,胡惟庸来见我,呈上一份名单,是他要斩杀的官吏。

我吃了一惊:“怎么,有这么多?”

他说:“杀一儆百,杀百方可以儆天下。”

我说:“该不会有冤枉的吧?”

他说:“若有差错,臣当以命相抵。”

我喜欢听这样的话。在朝廷里,我要杀什么人,李善长多数都是或轻或重地劝阻,现在,这个新任左丞相有杀人的胆子,我感到几分新鲜,还有几分痛快,当然,他应该是有法可依。

去年,大明朝的律令宪纲撰写完毕,由中书省颁布诸司,今年又由刑部详订为大明律,内容包括礼乐、制度、钱粮、选法以及各种民间事宜,取法唐朝篇目,分三十卷,共六百零六条。

我很看重这件事。百姓愚氓,治理他们靠什么?只能靠法律。让大家都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做坏事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样,大家才会去做好事,至少不敢做坏事,天下才会太平。

曾经有人说过,李善长有相器,无相才。

我一直没有对这样的话认真。

因为我不知道,比李善长更好或者更差的宰相会是什么样。现在,有了胡惟庸,我才知道那些咬文嚼字的话还真的是有些道理。撰法和颁法这件大事,也是在李善长手上拖了多年,好像要无限期地拖下去了,到胡惟庸手里,就变成速战速决。而且他监督有力,数月之内,已经在各州县免去百余名官员的职务,都是因为他们颁法不力,或执法不公。

我数了数名单上的人头,还不到一百个。

我提起笔,仔细掭好朱砂,写下八个血红的字。

我第一次觉得,这支笔很重很重。

送走了胡惟庸,我的心神很不安定,我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不安定。不就是要杀几十个人吗?对该死的人,我并不怜悯。我思来想去,恍然大悟,是胡惟庸使我感到不安。他做的事,正好是我想做的,甚至我还没有想到,他已经做到了,当然,他做事要得到我的准许。既然那是我想要做的事,我怎么会不准许呢?于是,我心中不安了,觉得好像是他代替了我。

我现在好像是骑着一匹奇怪的马。

它知道我要到哪里去,知道我要快还是要慢。

我有些拿不准这是福还是祸。

自从告老还乡,李善长先后三次派人送来书信,并无大事相告,都是报个平安。刘伯温那里却一直没有书信来,我曾经暗中调查过,是让青田县令去的,回奏说,刘伯温每天在家里饮酒弈棋,绝口不言政事。有一次那县令微服到刘伯温家,他正在洗脚,以为是有客来了,便让家人招呼茶饭。待知道来人是朝廷命官县令,他居然十分慌乱,自称臣民,赤足下地施礼。

我觉得他这样做过分了些,何必呢?

我给他写了一封书信,询问天象变化之事。这是我随便找到的一个由头,其实我是在表示,我是一个厚道人,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他回信说,还乡后,他就没有再观天象。他建议我多施宽政,说严冬之后,当有暖春。他说这不是观天象所得,是人之常情,事之常理。我想,这也是他顺手拈来的回话。

他一生活得小心谨慎,我不怪罪他。

可是,不久,我得到暗报,刘伯温谋反。

他不是招兵买马,他用他的方法,选了一块有王气的山田做他的墓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他的子孙就会跟我的子孙争夺江山。

莫非他的小心谨慎,只是韬光养晦?

对这个暗报,我将信将疑。

我怎么能派人去看一块墓地有什么风水,然后以此而定是非呢?

当然,事关重大,我也不能无所作为。

我下一道诏,先夺了他的岁禄。

我没有提墓地的事,我怪罪他不肯为我观天象。他见诏之后,马上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京城,见了我,只是谢恩,谢我的不杀之恩。他没有为自己辩白,但是自此留居京城,不敢再回去。

一个月暗星明的夜晚,我召刘伯温进宫。

他显得诚惶诚恐,因为在谨身殿后面设了一桌酒席,只有我和他对饮。我把来斟酒的太监也赶走了。我亲自给他斟酒,让他把各样好菜都吃一点儿,我自己的胃口也不错。饮过两杯之后,我说:

“像这样的夜里,是不是好观星象?”

“观星之事,无论天色。”

“如果有云把星星遮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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