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设酒宴为大军送行。

大明朝的版图，应该比唐宋的更大。

这是洪武二十年，我六十岁。

圣人说，六十而耳顺。这应该是什么话都听得进的意思吧，我是皇帝，天下的人都要说话让我听，我早就耳顺了。

六十又称花甲，我已经活过一个甲子。

按常理说，我是老了，可我是皇帝，不能按常理。

如果我老了，我的天下怎么办？

我要做的事太多，送走了远征大军，还要选拔官吏。洪武十四年，空印案之后，我信不过那些地方官了，更信不过他们推举的人才，我下诏恢复科举。

我不是喜欢科举，我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一年来应试的学子，运气最好。杀掉了那么多官吏，也就是空出了那么多官职，他们不愁没有官当。而且，我又下诏命，令各省乡试，从宽录取，不可埋没人才，他们要金榜题名，不会太难。

许多天了，我又是夜以继日。

奏章，表册，堆积如山。

有三个部的尚书被杀，我只好代理其政事。

忙中生乱，后宫里，不见了宋如。

硕妃去世后，我命李淑妃总理后宫诸事，便去问她。她说，不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她害怕我追究，居然一条白绫，悬梁自尽。气得我拍案跺脚，她这是何苦呢？我又不吃人，把我当成老虎了？宋如不过是一个民女，哪里有贵妃为民女自杀的？

我早就知道宋如会走，没想到她会不打招呼。

其来无踪，其去无影。

每到入夜，熄灭灯烛，月光透进窗子，我仍然能听到七弦琴声。宋如到底是不是宋濂的女儿呢？她现在去了什么地方呢？只要派锦衣卫查，所有悬疑都会水落石出，可是，我不想那么做。

我喜欢她的这一点儿神秘。

郭宁妃代李淑妃总理后宫诸事，她刚一接手，就建议我速选天下美女，充实后宫，她说，后宫的阴气太重了。

后宫是养女人的地方啊，怎么会阴气不重？

她说，女人和死人不是一回事。

原来她说的是阴间的阴。

在不到五年的时间，先是皇后驾崩，后是硕妃和淑妃去世，宁妃的话或者有些道理。我依了她，并下了一道诏命：入宫女子，须是自愿，不可勉强。须是民女，不可由官吏送族亲。须在年纪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须未定亲，未婚嫁。有违例者，重罚。

做这件事，我自问并无荒淫之心。

在我的心里，只有些忧患。

我甚至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美女又是美在什么地方。我最近封的知春妃，她只跟我睡了一夜，我几乎把她忘记了，至少，我不会再想到让她陪我睡觉了。我还有过会养花的环儿，会弹琴的宋如。接下来，我应该有一个会干什么的呢？我觉得，我好像是厌倦什么多才多艺的女人了。

最好是什么也不会的，当然，要看上去顺眼，但是不要像唐朝的杨玉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白居易作的诗《长恨歌》我早几年就能够背诵出一大半，我怎么也不会像唐玄宗，让一个女人乱了我的天下。就算是真的有仙女下凡，我也不会让她三千宠爱在一身，更不会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读过《唐语林》，知道唐宣宗时，有吴越官吏进女乐入宫，女子绝色。

唐宣宗极为宠爱，赏赐甚厚。数日后，忽然害怕自己沉溺于淫欲，对女子说：

不能留你了，可是，放你走，我会想你，不如你饮一杯毒酒吧。这个皇帝没出息，自己管不了自己，对别人又是始乱终弃，无情无义，伤天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