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手札(16)

人间失格 作者:(日)太宰治


肤色微黑,感觉上大学毕业没多久,是个年轻的署长。突然听到这席话,我觉得自己半边脸像是长满了红痔,丑陋的伤残一般,有种悲惨的感觉。

这位像是柔道或剑道选手的署长,问起讯来其实相当清楚干脆,与深夜老警员偷偷固执且好色地“讯问”有着天壤之别。讯问结束,署长写着要送交检察厅的公文,一面道:

“好好保重身子啊!你是不是咳出血来了?”

早上一阵猛咳,虽然咳的时候有用手帕捂住,但却在手帕上留下点点红斑似的血迹。不过,这不是从喉头咳出来的血迹,而是昨夜我搔弄耳朵下方长出的小肿疮时所流出的血。但我突然觉得还是不要明说的好。

“是的。”

我只是低眉敛目且语带敬佩地回答。

署长写完公文说:

“会不会被起诉还要看检察官大人怎么决定,你今天最好能打电报或挂个电话请你的监护人来一趟横滨的检察厅,你应该有吧?什么监护人或保证人之类的。”

有个经常出入父亲东京别院的字画古董商人名叫涉田,是我们家的同乡,也是父亲底下的奉承者之一,有着胖嘟嘟的五短身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单身男子,我想到他是我学校的保证人。那男人的表情,特别是那眼神,与比目鱼十分神似,父亲总是称他为比目鱼,我也跟着这么叫。

我借来警局的电话簿,寻找着比目鱼他家的电话号码,然后致电过去,请他到横滨的检察厅一趟,比目鱼变了个人似的语带傲慢,但他总算还是接受了。

“喂,那部电话最好消一下毒,他先前才刚咳过血。”

我被带回保护室后,署长对其他警员大声叮咛着,声音传进坐在保护室里的我耳里。

过了中午,我的双手被细麻绳缚着,虽然他们允许我可以用斗篷遮着,但是麻绳的另一端却紧紧地握在一名年轻巡警手里,我们两人一起搭电车前往横滨。

但我却没有丝毫不安,那个保护室,还有老警员都让我觉得怀念。啊!我是怎么了?

以罪人的身份受缚,反而松了一口气,心情平静,就算现在提笔写出对当时的追忆,还是能感受到那股舒坦与愉快。

然而,当时让人怀念的回忆,却有个让人冷汗直流,一生都忘不了的悲惨记录。

我在检察厅幽暗的房间里接受检察官简单的讯问。检察官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稳重(若我称得上美貌,那肯定也只是邪气荒淫的美罢了,可是那名检察官的脸却让人想用刚正不阿的美来形容,带有一股聪黠静谧的气质)、为人不会斤斤计较的样子,让我完全撤下心防地呆呆招供着,忽然间,一阵猛咳袭来,我从和服袖口掏出手帕,突然,看到上头的血迹,搞不好这个咳嗽能有什么帮助也不一定,我心生一记无聊的策略,咳咳地再添两声,夸张地空咳着,我用手帕捂着看向检察官的那一瞬间……

“是真的吗?”他静静地微笑着。

我冷汗涔涔,不,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天旋地转。这比起中学时代那个傻瓜竹一倏地从背后说我故意,将我一脚踹入地狱的感觉,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次与这次,是我一生中唯一两次演技大失败的记录。我甚至还觉得,比起遭到检察官沉静的侮辱,当场判我个十年徒刑还好过一些。

我被暂缓起诉。但我却一点也不高兴,带着凄惨无比的心情,坐在检察厅的会客室长椅上等着保证人比目鱼。

从背后高挂的窗头看得到满天夕阳,海鸥呈女字形排列,在天际翱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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