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吾 十(5)

遗失在光阴之外 作者:黄孝阳


青树说,石林,商量件事,借你这里用几天。

青树又说,不是我用。她妈要砍死她。别人那儿我不放心。烦你照顾她。

青树的右手上胡乱缠着几根布条,上面满是褐色结了壳的血迹。

青树昨晚上去了艾吾家。艾吾家一团狼藉。艾吾在屋子中间打滚。艾吾爸一边骂骚逼一边用穿皮鞋的脚踹艾吾的肚子。艾吾双手紧紧地护住肚子。坐在屋角竹凳子上垂泪的艾吾妈猛然歇斯底里,跑去厨房,摸来把菜刀,嘴里嚷着大家都不要活了,就想朝艾吾头上砍。青树一惊,闪电般撞开门,夺下刀,抄起瘫成泥的艾吾,往屋外发足狂奔。

石林说,你打算怎么办?

青树冷不丁地笑,出去让她妈砍死。

石林还没说话。艾吾号啕一声,身子软下,伏在地上,手死死地拽住青树的裤管不放,喉咙里嘎嘎有声。艾吾的眼里在滴血。石林挪了一下椅子,皱眉说,你别吓她了。

石林说,你干嘛要害她?

青树摊开左手掌,歪着头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右手握住左手尾指,突然发力一拗,“咔嚓”声,尾指断了,斜斜地戳在手掌上。石林惊呼。艾吾的眼睛向上翻,头往旁边侧,晕了过去。青树的脸色又青白了少许,额头跳起几粒汗珠,看看艾吾,又看看石林,弯腰,单膝跪下,抱起艾吾,放到石林那张单人钢丝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角,声音嘶哑着说,这事不要让你爸妈知道。

石林点头。石林现在一个人住在单位上。石林又说,你打算怎么办?

窗外不断掀起滚滚热浪。树在阳光下,像在移动。是苦楝树,叶子沾满尘土,瞟上一眼,都呛。一层层密密细细的汗水在身上绷出一层层牛皮,皮上生着毛、带着刺。石林凝视着青树。青树印堂处有一小块淤黑。

青树怔怔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会这样。那天晚上我骑摩托送她,她突然说谢谢我。我说谢啥?她说,谢我这些年照顾她。我说,我哪里照顾她了?她说,有就是有。石林,你说,我哪里照顾她了?这可真奇怪。

石林说,你打了许海涛,打了贾国庆。

青树缓缓摇头,我在山上都蹲了三年,怎么可能照顾她?

石林说,人的名,树的影。何况,你的兄弟都在外面。对了,青树,我一直想问你件事,你是因为我才单挑站前帮的吗?

青树没回答石林的话,眉头蹙成褶子,继续说道,后来,她央我陪她去看星星。我们去了纪念碑。最后几级台阶是我背她上去的。我们站在山顶上往下望,整个大地都在脚下。我们再往头顶望,密密麻麻的星星比河滩上的石头还要多。每颗星都有拳头般大,有黄色的,有白色的,最好看的是那种湛蓝色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星星也可以有这么多种颜色。

石林说,然后你们就好了?

青树的声音低沉下去,喉结像块小石头在滚,我真不应该喝那么多酒。她本来是不肯的。是我强迫她的。我不是人,我是畜生。石林,你恨我吗?

石林抽抽鼻子,吐出一口浓痰,吐在青树脸上。痰怕是有半斤重,“啪”地一声响。青树没擦,眼里终于流出了大颗的泪水。青树没看石林。青树望向钢丝床上气息微弱的艾吾,突然“扑通”声直挺挺跪下。石林的心一跳,胸腔急剧起伏,额头上的青筋一鼓一胀,脸容就狰狞起来,一咬牙,抄起桌子底下的哑铃,兜头朝青树后脑勺砸落。桌上的报纸往下滑。青树捂住头慢慢地扭过身子。青树的指缝间鲜血汩汩。报纸轻轻地铺在地上。血滴在上面,发出很响亮的声音。艾吾翻过身,发出一下短促的呼喊,眼睛还是牢牢地闭着。她是做了梦魇吧。石林抛下哑铃。

青树注视着报纸上那几行的毛笔字。

青树说,石林,你写的什么啊?我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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