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侯孝贤导演电影之路(2)

侯孝贤电影讲座 作者:卓伯棠


 

从小你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你可以感受。我的个性又是往外跑的——为什么会呢,因为我是4月生的,第一个星座是所谓的白羊座,星座还是有它的道理的。其实是一种逃避,不想待在家里。后来我拍《童年往事》的时候,问我姐姐才知道,我母亲的颈部有个疤,很长的一条疤痕。在我们小的时候,以前的疤不会缝得很细致,是很粗的一条,而且那时也住过疗养院,那应该是个自杀的印记。母亲也跑到过海边去,往海里面跳,不是,是往海里面走。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在成长期只知道母亲的颈上有一条疤痕。那时,作为小孩子你不会去问,也没有人会主动说给你听,但是你心里会有感觉,自身会有一种状态,所以你会往外逃。这个其实就影响到后来我的电影。

他们都说我的电影结局非常悲伤,我说是苍凉。苍凉有一种时间和空间的感觉。怎会变成这样呢?以我的个性,很热情又跟人非常容易相处,基本上对世界的眼光不可能是这样的。其实是我们在童年,在成长的过程里,面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眼光,是逃不掉的,不自觉的,其实那个时候(童年)已经认识世界了。只是我们还说不清楚,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们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所以这一段时间就会先隐藏起来。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像你们一样可以拿DV机拍电影的。以前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在毕业的时候一班分成几组,拍一个片子。我们那个时候叫影剧科,一半戏剧,一半电影,师资也缺乏,所以我们拍了一个片子,我不记得了,有铁轨,有打架,大概是这样子,因为我是导演。然后大约二年级或是三年级的时候,排了个舞台剧,我也是导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我当导演。这可能跟我小时候在城隍庙长大有关系,就是一群人。从小就跟一群人在一起,大家很自然会有分工,有的人负责谈判,有的人负责打架,有的人就会……在这些跟人的关系里无形中就会有一种领导的才能,我想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在学校也是这样。回到刚才所说的,我们对世界的感受会影响到我们的电影。这部分是我的电影里很晚才发现的。

投身电影圈

我在学校里也没有像你们现在这样的机会。我毕业之后当了8个月的推销员,推销电子电脑,每天要打条领带,骑辆摩托车去派名片,等一下人家就把这张名片丢地上,我也只好捡起来。但是做了8个月后有一个机会,学校老师打电话来,需要一个场记,我就去当场记了。因为我的同班同学大都去当兵了,而我是当完兵才念“国立艺专”的。不要以为我是一开始就当导演的——没有——在那之前还有七八年,我只当了两部戏的场记,后来就当了副导演,当了两部戏的副导演,我就变成编剧同时是副导,如此一来前前后后有七八年时间。在那期间,我既做编剧又是副导演,我的导演是摄影师,像陈坤厚,他要自己摄影,所以现场几乎是由我负责——剧本、调度演员……所有的。之前还有赖成英,他也是摄影师,虽然他没有自己摄影,但是他已经是有名的、比较老的摄影师,现场指挥、调度他不习惯,而且个性上又比较内向,所以也完全是我在调度,调度完了他看,他分好镜头我就帮他全部都调度完。此外,剧本不论是我写的还是别人写的,我们都要讨论,有些我还要去改。所以那七八年……想想看,我不是一下子蹦出来的,我有一个磨炼的时间。而且我不止是编剧、副导演,有时候我还兼制片,所有的酬劳什么的,助理制片都要来问我,所有的演员调度都要来问我,所以基本上那样的一个过程让我有机会后来拍自己的电影,那个时期差不多有十几部片子,每一部都很卖钱,而且很卖座。有人说你怎么不拍一些卖座电影,他们不知道我这一阶段——其实片子都很卖座,大部分是城市喜剧。

所以我说为什么我当导演之后我的片子会变成悲剧呢?我的第一部、第二部也是喜剧,但是已经有一些悲剧的痕迹了。第一部叫《就是溜溜的她》,那个剧本是我用11天写完的。本来写的是另外一部,就是后来陈坤厚拍的《蹦蹦一串心》,那是一个闹剧,后来凤飞飞嫌她的角色不重,我说好,改,关在饭店里11天把它写完。这个片子也是大卖,卖到不行这样子。当然那跟我没关系,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分红。然后第二个片子《风儿踢踏踩》虽然是喜剧,但其实已经有一种所谓的苍凉的味道。《在那河畔青草青》,就是看了报纸——老师带学生爱川护渔,就去找那个地方,把它变成一个故事,很快就拍完了。自那以后,从《风柜来的人》开始我的创作就慢慢回到自己的经验了。回到自己的经验之后,摆脱不了的就是我之前讲的这种为什么最后电影会呈现一种苍凉——它的来源是这样的,就是我不自觉地看世界的角度已经存在了,这是我很晚才发现的,非常晚。

人文素养

除了有实际的电影的经验和过程之外,还有就是如何拥有一个成形的人文素养背景。凤山是个很老的地方,我们住在城隍庙附近的时候,我们家在县衙里,城隍庙就在县衙的旁边——这个地方是一个老的小镇。那个城隍庙是台湾南部七县市所有戏曲比赛的地方,每一次戏曲比赛都是一两个月,有歌仔戏、布袋戏——就是所谓的“掌中戏”,在福建,特别是在晋江,还有就是皮影戏,大概这三种最重要的。我们小时候经常跑到榕树下,看他们演戏,很野的。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比较多地看电影了。小的时候喜欢拉人家的衣袖,说“叔叔、叔叔,带我进去。”这样三次总会有一次可以进去的。每次都用这种方式,但当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不好意思了,所以就用爬墙、剪铁丝网。凤山有三家戏院,只要他们换片我们就有办法进去,还做假票。做假票便可以看出自己的那种心思。我们去戏院,通常人家进去后会把票丢掉,有些票只被撕了一点点,有些撕过了。因为以前的票是有条虚线的,虚线那边盖个章,走出检票口的时候便会去抓一把被撕过的,然后就跑,小孩子嘛,无所谓,也不会怎样,回去就把票粘起来。就对着那条线粘起来,票根撕得少的,可以当作粘的部分,票根撕得多的,就去掉那个虚线,把它从虚线那边粘起来,结果就是一张票,当然上面那个图章是歪的。我知道,那时候我非常小,撕票的人绝对不会看的,他就“啪——啪——”,有时候粘太紧,“啪”不开,还会催促他。那时候不是聪明,是机灵,很清楚,还好没干坏事。看了非常多的电影,所以看电影变成一个习惯,而且没有人会告诉你哪些该看哪些不该看,什么片都看,因为反正不必花钱嘛,有办法进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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