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个女子叫阿敏

食色男女 作者:戴军


 

第一次见她是在十几年前。当时,我们在同一个化工系统上班。她在上海染化七厂,而我在上海染化十一厂。

很多年以后,坐在会所的大沙发里,我跟她说我在十多年前曾见过她。她的表情很是惊讶,可能是才游完泳吧,她一直都在撩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然后瞪大双眼看着我,夸张道:是吗?你当时见到的我是怎么样的?我们在哪里见的面?

我慢慢说道:化工系统的歌唱比赛。那时候,你唱了第一句,所有的人就说这个就是冠军了,大家都不用再比了。

时间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站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的舞台上。朦胧的光晕给她镀了一层金黄色,空气中也突然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飘过。

她用手妩媚地拨了一下头发,说:是吧,所有人都说我唱的好,我从小在我们天山新村就很有名的,都知道有个女孩叫毛阿敏,都知道她唱歌很厉害的。

那么厉害怎么没进一个专业团体啊?我问道。

她说:那时候早啊,我又不是上海的市区户口,谁要我啊。

然后,她眉飞色舞地给我讲了一件事。当时,她给东方歌舞团的团长王昆老师写信,王昆老师竟然回信了。

这时候,毛阿敏在我的眼中突然成了一个小女孩,她兴奋地说:你知道吗,她回信了,这怎么可能?她鼓励了我。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名人来信。

我也很兴奋:这封信在哪?

她很大声地回答我:不见了!这么多年我搬来搬去,很多东西都不见了,要不多有纪念价值啊!

我也不断地叹息:真可惜啊!

她又说:是啊,我还有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后来因为内幕把我挤出金奖以后,我在庆功宴上大哭。有个人就一直默默地看着我,后来给我写了一封信鼓励安慰我。

我说:那人是谁?

她说:成方圆。圆子特好,就因为这封信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我说:那信?

她说:哎呀,也不见了!

这实在是个健谈的人,跟她聊天我只要随便开个头,她就可以滔滔不绝地给你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她说到了她的几次比赛,好像给同行们造成的震惊要比最后取得的成绩要好。她很直言不讳,很直白地说:每个人都有老师,只有她这个从南京来的选手,没心没肺地到北京横冲直撞,所以,每次都拿第二第三,然后哭一场也就没事了。

这种巧合多了,谷建芬老师后来给她起了个很好的外号:毛三。

我和她聊得最多的是她在税务风波后漂泊海外的一段日子。当时的毛阿敏从香港开始一站一站地往下走,从欧洲到美洲然后再到澳洲,据她所说,她过的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生活,她要逃避舞台,逃避别人的闲言碎语,她要完全忘了在国内发生的一切。

我说:你忘得了吗?这个世界上哪里没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谁会不认识你毛阿敏。

她说:是,谁都认识我,而且国内的报纸写些什么内容,第二天这里的报纸就会转载,冠上一个骇人听闻的标题,随便谁看到都会说毛阿敏出大事了。

我说:那你又能怎么办呢?

她说:我就不断地流浪,一个国家住两个月,最后到澳大利亚的大堡礁,那里几乎没有内地来的华人,没有人知道有个歌星叫毛阿敏。

你流浪了多久?我问。

整整四年。她叹了一口气说。

那这四年的时间你想家了怎么办?我又问道。

她说:我就去吃中餐,吃着吃着会咽不下去。我带了两盒沪剧的和两盒王汝刚的滑稽戏的带子出去,四年里听了无数遍,听一遍哭一遍。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汝刚说了那么多年滑稽戏,你可能是唯一一个被他说哭的人。那你在大堡礁的岁月都是怎么过的?

她又习惯性地撩了一下她的长发,眯起了她的双眼,慢慢地说:我在当地的一所大学读了两年书,这两年是我这一辈子度过的最快乐的两年。

她的眼中充满了向往。后来我看了一些她在那个时期的照片,黑黑胖胖的,健康得无与伦比,她和她的一堆同学上山下海,脸上闪烁着满足快乐的光芒。

我疑惑地说: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舞台,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吗?

她回答得很干脆:不想!完全不想!我已经厌倦了那种生活了。

既然已经不想再唱歌了,那你干吗不直接找个人嫁掉算了。我接着问。

怎么嫁啊!我后院还着火呢!她大声道。

那你的家里人呢,你也不想吗?我问道。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说:我出国一段日子以后才打电话回国,我父亲在我走后的一个星期就因为想我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

她快速地抹了一下眼睛,说:我到现在都没法面对这一切。

四年后的冬天,毛阿敏回来过春节了。下面是她给我描述的画面:

那天飞机晚点,应该五点降落的飞机一直延误到七点多。

从六点钟开始母亲就不断地把早已做好的菜一遍又一遍地加热,而父亲也早早地站在门口等着女儿回家。

那一天下了一点小雪,当毛阿敏下车的时候,看到父亲站在门口的雪地里,拄着拐杖,头上一盏昏黄的小灯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好长。

毛阿敏站在那里,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父亲没有动,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说:阿敏?阿敏你在哪里?

这时候,毛阿敏才知道,父亲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走过来,

搂住父亲的肩,说:我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滚滚而下。

我说:你回来之前都不知道父亲眼睛看不见了吗?

她说不出话来,在那里使劲地摇着头。

父亲在毛阿敏走后不久就因为思念加上忧虑,眼睛就看不见了。

这件事对她隐瞒了四年,现在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结。

为了父母,她留了下来,又回到了众人的眼里,回到了大家的生活里,继续她曾经逃避但无法逃避的生活。

我说:那你的那些国外同学呢?有追你追到中国来的吗?

怎么没有。她说:当时就有四个喜欢我的外国人追到我家来,他们还在我家吃饭呢。

我说:那后来呢?

她无奈地说:他们知道了我在中国这么有名,就吓走了。

她又开始了录音演出、演出录音的生活,好像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一切又被打回了原形。

虽然走了几年,虽然歌坛风起云涌,新人辈出,但她一回来,还

是无可争辩的歌坛大姐大,所有人都要把这个头衔让出来。

我问了她一个我憋了很久的问题:阿敏姐,你的感情问题解决了吗?

她撩了一下头发说:我不告诉你。

我无赖地说:一个女人,就算赢得了全世界,没有爱情,值得吗?

她说: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爱我。

我说:是谁?

她说:不告诉你。

我说:那就是没有。我妈说挺好一个女孩,怎么没有男朋友?

她说:当然有,不过不是这个娱乐圈的。

我说:他觉得你有名吗?

她说:他从来不觉得我有名,而且以前也没怎么听说过我。

我说:太好了!你找对人了!

这就是我认识的毛阿敏,在我眼中她不是个巨星,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爱唱歌,但唱歌却让她的生活卷进一个又一个的旋涡,给她带来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这些历练让她的生命很精彩也很坚强,虽然将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飘摇,她一定能找到她的幸福,她也一定知道她的幸福在哪里,她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她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任何的幸福。

我想把毛阿敏《诺言》中的几句送给她,希望她能够快乐:

爱是一个长久的诺言,

平淡的故事要用一生讲完。

光阴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

当昨天成为今天,今天成为遥远的明天,

内心的平安那才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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