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里花落知多少——《卫风·氓》(4)

诗经往事:爱在荒烟蔓草的年代 作者:闫红


一切正在有序进行中,媒妁,占卜,这些在外人看来繁琐而无聊的事,正是构成一个女人的幸福的重要环节,回忆起来也有被刺痛的欢喜吧。而当时一切多么顺利,像是一首华丽的华尔兹,滑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我承认我对金钱比较敏感,少年时候听新疆民歌里唱:“带上你的妹妹,带上你的嫁妆,坐着那马车来……”觉得这个男的好过分,既惦记人家的妹妹,又惦记人家的嫁妆,长大后懂得这是男女戏谑之词,用不着那么严肃。但女子对于嫁妆是看得严肃的,我八十多岁的姥姥回忆往事,总不忘提及她的嫁妆里那一摞“细瓷小碗”,那不起眼的小物件上,凝聚着她对未来最美好的设想。我不知道《氓》里这个女子的嫁妆里都有哪些内容,当然没有细瓷小碗,也没有绫罗绸缎,可能不过是些普通家什,同样有她旖旎的情思。

她怀着梦想,朝着橙红色的梦想奔去,婚后她遇到了什么,诗里还没做介绍,就先来了一段感慨: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传说中桑葚有酒意,食之会醉,爱情也是如此,让人不觉沦陷其中。然而男子陷入之后,仍然可以脱(说)离,女人一旦陷入爱情,便是万劫不复。

我对《诗经》起了大兴趣,正是因为这几句诗,中学的语文课上也背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老师说这是千古名篇,我却觉得与我有隔,情感字句都不恳切,如同面对泛泛之交,也说也笑,只求敷衍得过就行。看到这几句,才像见到了知己,能够心意相通,原来,早在《诗经》时代,就有人发现了男女之间的秘密,发现男人爱情之短暂,和女人爱情之绵长,跨越千年的时光,山河社会早就面目全非,人性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并非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也不是因为男人是野生动物,女人是巢居动物,农耕社会对于体力的要求使得女人自然处于弱势,她纤弱的手臂无法征服世界,就只有征服男人这一条路可以走。她孤注一掷,只有把全部身家都押在这上面,不能失败,不可回头,看上去好像是一往情深死矢靡他,实则生存处境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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