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只眼(上篇)(8)

射天狼 作者:朱苏进


“快说情况。”

吕宁奎哇哇吐去口中沙和水:“我们发现晚了,目标已经下海,乖乖,司马戍头一个扑上去!我想,我能落后么?也随他扑上去了。妈的班长,逃犯有枪!小子抬手就打了司马戍一枪……距离太近啦,我……我狠狠揍了他一梭子。”

“人呢?”

“打死了,拖到岸上去了。”

“我说司马戍!”

“我们在找。”

“他中弹啦?”

“我看是中了。”

“中哪儿?”

“胸脯了,这儿。”吕宁奎用手指怯怯地戳住自己心窝,“我看见他捂住这儿倒下水的。……”

“你看清楚没有?”

“清楚。清清楚楚。距离太近啦。我干了逃犯一梭子。”

“快救司马戊。”南琥珀翻身又扑进大海,拼命往深处游。用手用脚用头用身体各部位在水里触摸碰撞。出水换气时,他听到吕宁奎喊:“小心海流……”

滚你妈的,老子从来不信!南琥珀愤怒地想着,在浅水里救个屁人,我得冲到海流前头去。我有枪,要是我回不来,就他妈给自己一枪。到底有没有海流?在哪儿?!……他深深潜入水中,手模到沙底,耳膜被水敲击,待他再出水换气时,听到岸上响枪。连长在厉声发令:“全体上岸,立刻上岸!”接着又是数枪。

“找到他啦。”南琥珀两臂一松,吃进几口海水,费劲地往回游。脚踩了好几次,总不着底。终于挣到岸边了,刚站起来,便觉身子软了,又倒入水中。他就趴着在水里歇一会儿,才拖着双腿用力上岸。他看见宋庚石抱膝蹲在沙滩上,也过去跌倒在他身旁,赫赫大喘。

宋庚石伸来一只手:“班长,我摸着这个,是你的吧?”

天空候忽跌下一派月光,南琥珀随之长了些精神。他看见宋庚石手中有只灼灼发光的小铜龟,心头便酸酸的。接过来,似乎比以前重些。他问:“司马戍呢?”

“不知道……”宋庚石声若游丝。

“还没找到?”

“没有。”

7

追悼会一再推迟,因为干部们都不死心,总想把司马戍尸首寻回来。沿海渔民全打了招呼,水兵也出动了,却老没结果。每夜,都会有几个干部凸石般呆在滩头上,执拗地等、担心地等。万一尸首漂到敌岛,那边的大喇叭就会播出一大堆故事:兵变、造反、投诚,……还会把尸首裹上一面国民党旗,放几束纸花,搁到舶板上让潮水送回来。连长来去总是一句话:“司马戍是咱连英雄,宁肯让鱼吃楼,也别叫国民党得了去。”

谁知竟真的捕上条八十多斤重的黝黑大鱼,它刚出水就敲断两块船板。大嘴一张一合,发出风箱般的呼呼声。尾叉乱劈乱吹,六条枪刺一齐上,才把它钉住。连长说它不吃肉,专吃海带海草。于是拖送炊事班,使大斧劈开,用猛火烹透了,全连改善一顿,略补几日来的疲苦。之后,人们更加怀念司马戍。没他,吃不上这鱼。

然而追悼会是不能不开了。

指导员沉重地跋到十号,将一只手掌按住南琥珀肩头,又将另一只手掌按住他另一肩头,两边同时拍了拍:“司马戍是你班的人。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把他的事迹写一写,追悼会上用。你也要准备上去发言。”

“他的事迹,连里头全知道哇。”

“我们知道是我们的,你们应当谈谈你们所知道的。不光是他牺牲的经过,主要是他以前所显示出的英雄品质。你是他班长,平时没受过他一点感染教育?对嘛,见微而知著。现在大家已经知‘著’了,却不见‘微’,我们要回头寻‘微’,引导大家弄懂弄通他是怎样成为英雄的。这比一味悲哀重要的多。你忆一忆吧,忆的过程就是学的过程。司马戍同志活着时,有些话我们不好说。现在他已经牺牲了,我们可以把他说足说透。高一些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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