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只眼(上篇)(15)

射天狼 作者:朱苏进


“好沙。”司马文竞又挖起一把轻轻搓着。“细得很。”

南琥珀道:“司马戍死后。班长当得乏味透了。”

除去悲哀和烦恼,南琥珀只有一丝不敢示人的遗憾。以前,他捏拢班里十人就和捏自己十指一样随意,他们都乖乖地服从甚至崇拜自己。唯独第十一人司马戍,他四肢服从,脑子从来不服,使得南琥珀更渴望征服他。意志、情感、计谋,统统兴奋得凸动起来,这种凸动又使他快活。他有时得逞有时失着。司马戍在边上,他就得盯住他,不能大意。后来他死了,他偷偷庆幸过:以后轻快啦。然而仅过了几日,他就感到他的日子蹋去了半边,剩下的战士,太乖!他简直恨他们为什么这样乖。对付剩下的日子,太容易,没个对头,不由人身子不软,半睡半醒的。

司马文竞道:“如果你想谈谈司马戍,请谈吧。不过,要象刚才那样:揭短,痛快!越痛快越见真情。别顾虑我是他老子,还把我当那个石头吧。晤,此心若石,早硬了。”

南琥珀心头突突的,胀得厉害,一时竟吐不出那股淤积许久的浊气。他觉得司马戍这小子浑身长毛似的长满臭毛病,真想一棍子击断他最要紧的骨头。他相信只要自己击准了,再狠点也不怕,司马文竞不会动怒,只会微笑。可是,司马戍太阴,不容易抓住他的毛病。

南琥珀暮然高声:“他说我有三只眼。”

“哦?”

“小时候,我常被放在一间黑屋子里,没有窗户,也没灯。屋顶上有块玻璃瓦,透光。我老看它,把眼看斜视了。现在,你以为我看着你的时候,其实我不是看你。你以为我不在看你的时候,实际上我正看着你。就连班里人也常常弄不清楚我是不是在盯他们。哼哼,我分裂出了第三只眼。司马戍把我那只又有又没有的眼叫‘鬼眼’。他背后和人说:碰到这种人啊,你可得小心。他看似不看,不看似看,多一只‘鬼眼’,心狠手辣。不成朋友,便是对头。……”南琥珀朝司马文竞转过脸,似要让他看一看自己的眼睛。“我和司马戍一开始就不和。一直到他死,我们也没好起来。”

“我料到了。”司马文竞微微顿首,“对此,我无话可说。”

“回去吧。”

“好,回去。再次感谢你,我确实活过来了。真想干点什么,随便什么。到你手下当兵也好。……拉我一把。”

南琥珀两手从司马文竞腰侧抄下去,用力扶他起来。手碰着他军装口袋,感到里面有沉甸甸的沙子。

司马文竞忽然呻吟,身子歪斜,又跌坐到沙滩上。

南琥珀惊问:“怎么啦?怎么啦?”

“别动我。”司马文竞费力地说:“一会儿就好。……不是,它骗了我。现在没事啦。”他笑了,“我以为我出了这座门,就要进那座门呐。”

海面上传来浑雄的乐曲声,盖过水喧。随着海风的强弱,声音也时大时小。南琥珀熟悉它,国民党军的一支进行曲,节奏急快,军鼓味儿很重。

司马文竞凝神倾听,低语着:“没完没了啊。……他们还在干,为什么不准我干下去?!”

南琥珀又呆了。过会儿,他掏出小铜龟递去:“首长,送你吧,闲时逗它玩,能破破闷气。”

司马文竞托起它看:“好东西。它在爬呢。是嘛,不准人走,还不准人爬么?爬也是运动。你别为我担心,刚才说了,我确实活过来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吧,我想。”

南琥珀想,是嘛,儿子都牺牲了,他们对他最少也得客气点。他扶司马文竞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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