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经年尘土满香衣(1)

天子策 作者:伊锦


“咚——咚——咚——”

更鼓隐隐传来,悠长的尾音透过殿阁楼宇与斑斓树影弥漫在遥远的天边,如晚风笛韵,长河日落,绵绵似雨。

星月俱无,天暗得好似一堵将要坍塌的墙,如绳勒脖,如刀封喉,随时准备重重砸落下来,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天际一颗小星若隐若现,偶尔闪过点点微弱光芒,随即又隐没得无影无踪。

唯有夜风难耐寂寞,一阵裹着一阵,不知从何处缝隙里前赴后继地挤了进来,床头那盏长颈薄喙的铜鹤灯台上插的三支白色蜡烛,豆大的火光忽忽被同时拉得颀长,一个猛烈跳跃过后,又忽地软软趴下,微弱如星,瑟缩着明灭不定。

“呼——”

寂静的房间内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如影随形般,一条模糊的影子如山中魑魅,林间魍魉,鬼魅般晃进灯火微荡的房间里。

“谁?”

心头一念骤然闪动,子夜从睡梦中突然醒来,心突突跳起,霍地掀开身上的锦佩绸缎丝被,从床上翻落下来。

几乎与之同时,流动的空气里突然传来呼呼的破风之声,平静的气流被激荡得猛然蹿起寸余,三点烛火嗤的一声灭掉,几缕青烟袅袅地从烛芯升起,渐渐氤氲在重新平静下来的空气里,淡淡消散。

房间顷刻暗了下来,黑色的影子如薄冰一片,融在墨色重重的夜里。一刹那,连四周模糊的轮廓都被打散,天地连成一片。

“咻——”

夜风中杂着一股凌厉的劲道,寒星一点如刃闪过,流星般破空而来,贴着子夜的脸切肤而过。

“啊!”

子夜只觉有金属的微凉紧擦着肌肤如刀掠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度,寒光陨落在搭在床沿的锦佩绸缎丝被上,荧光魅魅闪动。脸颊上丝丝微凉贴肤,她下意识地咬唇低呼,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一触手依稀还是原先的柔嫩如滑,吊在喉间的那半口气,这才松弛了下来。

她迅速抬头,双目如刀游巡内室,四壁家具在黑暗中勾出高低起伏的连绵轮廓,那道鬼魅黑影,骤然凭空消失。

子夜侧身,凝神聆听,耳中幻出嗡嗡一阵长鸣,盖过了周围细如蚊萤的簌簌声响。她心弦紧绷,沉沉屏息,双目扫过那床锦佩绸缎丝被,秋水双眸星光一闪,影影绰绰地映进一件轮廓清晰的饰物。

丝被上残留着她微暖的体温,金丝银线衬出她的眸中冷光泛泛,余温如烟散去,一阵暖意抵在她干净光洁的手指上,触电之感从指尖流淌心田。

一只形如飞燕,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簪子静静地躺在纹理华丽的锦被上。飞燕双翼平展,迎风回首,趁意而望,好似追云逐月而去,说不尽姿态玲珑,轻盈如电。

子夜颤巍巍一抖,手中的飞燕簪顺势滑落,无声无息地嵌在锦被叠起的褶皱里,瞬间没了踪影。

子夜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脸上落下青紫斑斑,顿时有万千绮念浮掠心头。她俯下身子狠狠抓起落下的簪子,抿了抿嘴角薄唇,深深长吸一口,直到面上青紫渐褪,柔嫩双颊浮起淡淡柔色,如敷明粉,这才定定迈步去。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早已无须让人服侍,子夜固执赶走了萧逸派来的所有宫人,执意一个人独居养伤——

往昔的不堪与今日的荣宠天差地别地云泥殊路,却不见得每个奉承谄媚的笑脸背后,一样无差的毕恭毕敬。

拜高踩低,附势趋炎,看人眉睫……后宫的真情湮灭在一场接一场勾心斗角的算计中,唯一剩下的半点零星,都淡成贴在眉心的各色胭脂螺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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