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越俎代庖(3)

铁幕 作者:梦江南


 

“谢谢你!宇贵。”刘子翔颇为感动,沉吟良久,很无奈地说:“我实在没耐心等了。现在,职工们都沉湎其中,天天研究那些狗屁透码资料,买中了欢天喜地,没买中唉声叹气,情绪波动大,肯定影响工作。”

“道理是这样,只是这些事,要管也该由公安部门来管。我们使用行政手段干预恐怕不合适,人家会说越俎代庖、胡作非为。”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由‘人家’去说吧!”刘子翔毅然决然道。

车站的补充规定一出台,全站哗然。但畏于刘子翔威猛的土匪作风,都不敢对着干,车站的“买码”活动由此转入地下。

“报码日”这天,按车站规定,晚班职工的手机全部交给值班站长统一保管,晚上九点半开码之后才能领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参与“买码”的职工们积极开动脑筋,敢于思考,与刘子翔进行“艰苦卓绝”的周旋。有的借用休班同事的手机,有的使用电话卡捆绑在车站公共电话上报码。魏长明棋高一筹,索性买了个二手手机藏着。

这天,接晚班后,魏长明上了岗,将藏在身上的“透码”报刊拿出来,再将事先从上交的手机上取下的手机卡安在二手手机上,就开始进行英明神武的研究。

助理值班员分上行和下行两个岗位,下行助理值班员岗位在股道中间的二站台上,孤零零地斜对着一百多米外的信号楼。助理值班员的主要工作就是立岗接车。站在岗位外面的一个小雨棚下,接送列车,监视列车运行情况。如果发现异常,及时报告值班员或者用对讲机通知司机。这样的状况很少,一年甚至几年都难遇到。他们就像海岸线上的雷达,夜以继日地周转着,百无聊赖地等待危机的出现。

入夜,魏长明的研究课程到了紧要关头,这时偏偏传来任杰候熟悉的咳嗽声,是任杰侯。魏长明连忙把“透码”报刊塞进抽屉,装着随意地打开门。透过屋内照出去的光线,他与正走到门口的任杰候煞有介事地打招呼:“任书记,是你啊?”

任杰候进了屋,四下扫了扫,从没关严实的抽屉缝中发现了马脚,笑了笑:“没做与行车无关的事吧?”

“没,没。”魏长明信誓旦旦。

“那就好!”任杰候弦外有音:“现在可不像以前了,自己要小心点!”

“明白,明白!”

“月底了,我这个月的量化指标还没完成,你看……”任杰候笑眯眯地看着魏长明。量化指标是上面给站领导下达的硬性管理指标,就是每个站领导每月要检查发现并且考核一定数量的违章违纪。否则,领导就被评为不作为。

“没问题,就考核我一件吧。”魏长明自告奋勇。

“嗯。”任杰候点头,“放心,下月,我会让他们把考核的扣款退还给你。好吧,我走了。晚上,注意安全。”

这是任杰候在此机关算尽,却无人找他麻烦的重要法宝之一。量化指标要完成给上面看,职工又不能得罪,他的办法就是找关系贴近的职工认领违章违纪,事后再想办法把所扣的奖励返还给他们。

桌上的电话响了,魏长明拿起话筒……

从岗位巡视回来的任杰候在楼梯口碰上刘子翔。

“任书记,散步啊?”看任杰候一副悠闲的样子,刘子翔客气地问。

“没,去各岗位上转了转。”任杰候道。

“没什么问题吧?”

“没发现什么异常。”任杰候一转念,随意地:“魏长明那家伙牛高马大的,胆子却小,看见我去了,脸都吓白了。呵呵!”

“哦。”刘子翔若有所思地走了。

看见刘子翔的背影,任杰候诡秘地笑了。

刘子翔没有回宿舍,而是在站台上转悠。初夏之夜的月光如纯洁的嫁衣一落千丈,铺展着无穷的魅力。风温存地吹拂着,空气里弥散着栀子花醉人的芬芳。一列北上的客车疾驰而来,一扇扇明亮的车窗飞快地从眼前错过,一明一暗地变换着,令人目不暇接。生活不也是如此吗?在一种茫茫的驱使中,许多东西都会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转眼之间,就使自己变得很不真实。

列车一过,刘子翔看见斜对面二站台的下行助理值班室外面的立岗台上空空如也。这说明助理值班员要么没有立岗接车,要么提前撤离。岂有此理!刘子翔脸一沉,疾步跨过股道,朝下行助理值班室走去。

由于被任杰候耽误了一会儿,现在离“报码”截止时间没多久了,魏长明正在争分夺秒地“报码”。这段时间是“报码”的高峰时期,手机信道拥挤,他好容易才打进去电话,扯开嗓门,大声报号:“7号、19号、31号、43号各买10块,6号——”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刘子翔横眉竖眼地进来,嘴上那撮小胡子格外吓人。

魏长明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刘子翔一把夺过手机,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将手机砸得四分五裂……

大英雄或有流氓气,大流氓或有英雄气。

刘土匪不是大豪杰,也不是大流氓,充其量不过是小工头。如果生在清末的混乱年代,有当土匪头子的潜力。可惜生不逢时,糟蹋了一身的匪气。魏长明替他感到痛惋的同时,也替自己痛心疾首。你生不逢时就算了,为什么来当我的站长?

远远地站在暗处的任杰候隐隐地看到了这一幕。

第二天下班,魏长明本来还想大闹一番,但看到同事们幸灾乐祸的样子,顿时泄气了。关键时刻,这些平时口口声声荣辱与共的弟兄们都袖手旁观,什么世道啊?他悲愤莫名,老老实实把一百块钱罚款交了。罚款、旧手机被砸、“严重违章”考核,三项加起来,几百块钱打水漂了,损失惨重。

事后,刘子翔赔了魏长明两百块钱手机钱。魏长明心里本有疙瘩,经过任杰候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他明白了手机是私人财产,被砸是侵犯人权的行为。他准备向段里反映,捍卫自己的权益。刘子翔主动赔钱,让他措手不及,又觉得自己理亏,不肯接受。推却不过,他索性请刘子翔到店子里撮了一顿,并请了雷宇贵和张春华作陪。半斤白酒下肚,魏长明大着舌头,反复发誓再也不搞那些小动作了,再也不买地下六合彩了。听了这话,刘子翔也激动起来,一连跟他干了三杯。结账时,魏长明用熊掌样的粗手紧紧握着老板娘的小手,热泪盈眶地连声说“谢谢”,急得老板娘花容失色。

刚从饭店里出来,刘子翔就接到彭小春的电话,说他们在帮温向军搬东西时遇上点麻烦,问他能否过去一趟。刘子翔应了,而后叫上几个职工就赶过去了。

温向军痛定思痛,终于还是离婚了。没有小孩的离婚相对简单,协议即可。这场婚姻就像一场梦,由糊涂开始,由清醒告终。

温向军原来住的是老婆单位的集资房,但离婚协议上明确房子归女人,因此他跟车站要了一间旧屋,就叫几个同事帮忙搬东西。此时,前妻方敏带着几个同事和朋友严阵以待,守在家里,这也不准搬,那也不让抬。懦弱的温向军只好拣出衣物和用具,就此罢休。温向军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且家境也都不错。她们又十分疼爱这个弟弟,就出钱给弟弟集资买房子、搞装修,又操办他结婚的一切。从道理上说,这个家的一切都是男方出资,而且又是女方红杏出墙理亏,在财产分割上不应如此。但温向军已经签下了房子归女方的协议,白纸黑字,不能再反悔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车站几个帮忙的人知根知底,觉得这样太窝囊,非要搬走点什么不成。就此,双方闹哄哄地差一点打起来。

刘子翔赶到后,见温向军家里里外外都是人,楼梯间还站着不少,便挤进屋里,问:“怎么回事啊?”

彭小春忙向他道原委,听了后,刘子翔对温向军说:“把《离婚协议》给我看看。”

方敏转身,袅袅娜娜地进了屋。她长得不错,眼里带媚,难怪温向军不舍不弃、神魂颠倒。可惜,这朵花再艳丽,她不对着你开,你也白搭!

方敏傲然地把《离婚协议》给了刘子翔。

刘子翔看了,道:“嗯,‘房子归女方,其他归男方。’这一条说得很明白,除了房子,其他都归男方。既然这样,还有什么扯不清的,该搬的就搬嘛!”

“你说搬就搬啊?”对方根本不买账。

“你是什么人?”

“我的同事。”方敏回答。

“这里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刘子翔冲发话者道。

“不行!”方敏阻止,她瞪着温向军,“你说,你想要什么?”

温向军嗫嚅道:“我……我就把我的衣服带走吧!”结婚一年多,他从没在她面前直起过腰,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仍然如此。

方敏用胜利的目光瞟着刘子翔。

刘子翔皱眉,恨不能给温向军一耳光,既怒其不争,又厌恶眼前这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妈的,你在外面有男人,还要让人家人财两空。他沉声道:“不行,得按协议办。搬东西吧!”

“不行!”对方拦着,推开欲去搬电视机的彭小春。

“要打架,是不是?”刘子翔袖子一撸。

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占尽优势。另外,还有方敏的姘头——电厂某科室科长暗中撑腰。一时间,屋里门外、楼梯间吼声大作,声震楼宇。这种枪口一致对外的团结友爱精神,使屋里的几个中坚分子顿时壮志满怀。

面对对手数倍于己的劣势,车站这七八名职工都眼睁睁地看着刘子翔,不知如何是好。

刘子翔不慌不忙地在屋里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了一把大榔头。他把榔头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又在墙上试了试劲道,而后便用力地在雪白的墙壁上砸出两个深深的洞,并且顺手把墙上那幅巨大而光鲜的结婚照砸了。他往屋中间大摇大摆一站,威风八面,指使道:“给我搬!谁敢伸手拦着,老子砸断他的手!不信,就试一试!”

这架势把对方彻底震住了。铁榔头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没有谁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看着这帮人鬼子扫荡一般地搬东西。“站长,这冰箱,搬不搬?”

刘子翔不由分说:“搬走!”

“电视机?”

“搬走!”

“洗衣机?”

“搬走!”

“沙发?”

“搬走!”

“这壁柜?”张海涛在里屋探头。

“一块儿搬走!”

“嘿嘿!抬不动!”张海涛窃笑:“要不,你来!”

刘子翔回过神来,啐道:“去,你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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