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要去滇缅上任，自然仍要保持老作风。啊，不，他要更谨慎一些。

不久前蒋介石借口中条山失守，免去卫立煌河南省主席职务，甚至免去了上将军衔。但是，他心里雪亮：一切只不过因为蒋介石猜疑他与共产党暗有来往而施行的警告性惩罚，尤其是他在洛阳时，与共产党的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的接触，更是蒋介石所不能容忍的，现在把他从陕西调到滇缅路去，也许便是调虎离山之计——使他远离共产党，既然如此，为了免使蒋介石对他还不放心，他认为自己带到滇缅路去的人员，应该仔细挑选一番，他身边的人可以说左、中、右三方面的人都有。很显然，现在只能把左派的人留在后方了，以免因此节外生枝。

时间又过了几天，仍旧没有半点消息。卫立煌开始烦躁不安了，正在这时，他的安徽同乡杨虎来访。

杨虎曾任淞沪警备司令，在上海滩与“青红帮”头目黄金荣、杜月笙是齐名的流氓帮会“大亨”，此人不仅交友甚广，而且很健谈，一坐下来便东拉西扯，说个没完没了。

谈话中，杨虎无意中透露：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前几天从西安回到重庆。卫立煌听了，顿时心头掠过一阵阴影。

戴笠不是一般特务小头目，没有重大事情，他是不会离开重庆的，既然戴笠去了西安，那就可以肯定西安方面出了重大问题，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呢?能够引起戴笠亲自过问的问题，莫过于两方面，一方面是有关日寇的军事情况；另一方面就是关于共产党方面的情报，而且后者大于前者。

这就是卫立煌所以紧张的原因。

西安事变后，蒋介石迫于全国人民的正义呼声，答应与共产党合作，一致对外，将共产党领导的队伍编为第十八集团军，委任朱德为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从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指挥。但实际上蒋介石却用重兵包围陕甘宁边区，并实行物资封锁，企图困毙共产党及其军队。卫立煌认为这是不讲信义的恶劣手段，而且认识到第十八集团军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抗日力量，应该联合抗日。他是军人，对于党派的斗争毫无兴趣，而且当前的主要矛盾是抗日，所以他私下用军火、物资接济第十八集团军。当然，这些都是通过第十八集团军驻洛阳办事处密秘进行的，不能让蒋介石得知。所以他现在不能不担心戴笠西安之行，与调查他和共产党往来有关。但他在杨虎面前却保持镇静，装做毫不介意的样子。只是就杨虎的话题，闲聊似的谈起了戴笠：

“说起戴雨农（戴笠字），使我想起一句俗话——人不可貌相。一九二七年我任第十四师师长，参加龙潭战役。南京中央军校送来一批第六期毕业生，其中就有戴雨农。当时我见他其貌不扬，而且不是带兵打仗的材料，所以派他去副官处当少尉副官，过不多久他要求调走，我想既然自己不能重用，也不要耽误别人的前程，所以就批准他自谋出路，不料今日戴雨农竟然成了委座身边的红人，权势显赫一时了!”

杨虎笑道：“俊如兄看人是一点也不错的，雨农决非将才，如果当年你勉强留他在军中，以他军校六期的资历，现在能混个上校团长都很不容易哩，哪里会有今日哩。”

“也不过是偶然的机遇吧?”

“不，决非偶然。”杨虎十分认真地说，“譬如京戏名丑肖长华，从科班出来，唱什么都不行，几乎在梨园行无立足之地。有一次在演出《群英会》时，让他扮演丑角蒋干，居然使许多行家看了叫绝。这与戴雨农的起家有些相似。一九二七年蒋先生下野东渡去日本，这时大概就是俊如兄刚才所说的戴雨农离开了第十四师之际，正好没有正经事可做，他便在上海、南京一带活动，得到有关情报，便源源向在日本的蒋先生报告，使蒋先生对上海和南京的情况了如指掌，能够不失时机地回国复职。所以从此便得到蒋先生的器重。”

卫立煌听杨虎这样讲，不禁哈哈大笑：“人生本是一个大舞台上表演的过程，啸天（杨虎字）兄比方得太深刻了，戴雨农一朝得志便忘了故旧，我到重庆这么多天了，也不来见面聊聊天。也罢，我去看看他，啸天兄可有兴趣同行啊?”

杨虎颇感意外：“啊呀，你现在是上将司令长官，戴雨农虽是新贵，也不过一少将，而且是你的老部下，怎么好屈尊呢?”

卫立煌挥挥手说：“正因为如此，总不会有人说我巴结新贵吧。我这个人啸天兄还不了解吗?我现在闲着无事，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这是太给雨农面子了。”杨虎很高兴地说，“我陪你去，也可以沾光——现在雨农手面大极了，有你这样的老长官去，他一定会拿出山珍海味来招待的——这可是在抗战的大后方，花黄金也买不到的口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