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馥鳞(8)

馥鳞 作者:消失宾妮


可他是听不到的。

这世界的规则是不容我的灵魂越矩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故事,我的局外人。就像有朝一日你的灵魂也只能告诉我你一生的回望与不甘。因为所有已经落定的命运不会允许我们作弊似的谋篡,否则,此刻的我们也将不再是我们。

所以我被迫在一无所知中成长,就像你一样。不知道万物因果只是忽而发觉自己长高了,头发长了,记忆日渐清晰,对什么都不再一无所知而是一知半解。我发觉父亲约莫是个工匠,他有时在房里雕琢一些木块或者贝面,昨日的庞然畸形隔日便被他凿出了棱角。都说孩童应当有非凡的想象力,能把毫不相干的事物想象至一起——但这只是种任性妄为的才华,或者说,当我撒泼似的跟施契说天上的云像是岩石、海、鸟、马、树,而施契还非常深沉地顺着我的瞎胡闹思考时,我发觉,并不是我拥有什么想象力,而只是万物都互有关联罢了。但多数人忘了如何去坚信这一点,而孩童的幸运只是他们还不懂怀疑。

所以我更喜欢父亲的魔力——他能将笼统的想象变成栩栩如生的确凿,以至于我在死后才发觉,我一辈子都在追寻这力量,我永远没有将生命笼杂的幻影化作真实的可能。

我也始终没学会父亲的手艺。

六岁,我嚷嚷着跟父亲学他那一套魔力,他想拒绝我,因为那些锋利的刀锋也许会伤到我。可他经不住我的央求。他教了我四天我便倦了,发觉了这过程的漫长无趣,但六岁的我也找到了我唯一喜欢干的事——扫灰。父亲雕琢刻印之后,我就守在一旁拿着小马尾巴毛的刷子刷,扫一下,仿若千帆过境,海面顿时变成一片坦荡明晰,一切被埋在暗处的幻象忽而如生命破壳牙牙而语。我就喜欢那一瞬间的百转千回。而这个时候,我父亲又放任了我的任性,放任我尽情享受了蜕变那一刻的喜果,却从未领略作茧自缚破茧重生前的痛楚。我想,也许因此我才变得如此不知好歹,任性妄为。这该怪谁,怪我的任性还是父亲的善意,或者怪我母亲的离去?

可倘若真的责怪其中某一环,扭正了我的肆意,那我也将不再是我。

世事皆悖论,总无两全其美。如同我摆着腿凝视父亲凿出的漂亮人儿时,也不会知道在门外的对话将如何影响我的命运。七岁的夏天,施契在海边收到一只又一只的漂流瓶。施契对毫不懂事的我说“每到这个季节,洋流的走向是一定的”,我当然不知道他吃完的鱼都做上标记扔到海里,如此反复多年竟与他在岛外的朋友联成了天然的联络方式。我只是问他:“那又怎么样?”施契唇边叼着一根巨大的鱼骨,看起来像是龇牙咧嘴的怪兽似的,他拆开被海水浸泡的瓶子,取出里面那一卷小小的皱纸,道:“那就是表示,路线是一样的,只要你在这路线中丢下瓶子,最后都会到达同一个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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