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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镜边情(6)

九阙天荒 作者:语笑嫣然


唐枫点头,“是了,这是年年都有的。他们的故事,怎么演,都不觉着腻。”说完,想起刚才白萱衣对自己的称呼,又问,“你喊我什么?”

“小老爷啊!”白萱衣得意地扬了扬眉,“这称呼我度了好久。我既然是你的田螺姑娘,你就是我的主人,叫主人太生硬了,可是叫你老爷吧,你又不老,不如就加个小字,小老爷,嘿,念着多亲切啊。”白萱衣叽里咕噜地自我陶醉了一番,盯着唐枫傻傻地笑。

唐枫无奈,道:“我可不是有钱人家的老爷。”

“谁说老爷一定要有钱才能做了。”白萱衣反驳,“以前,神殿里有一个洗煤炭的老头子,我们都叫他黑老爷”。

“什么神殿?”

“啊……就是我们田螺皇帝住的宫殿,叫做田螺神殿的。”白萱衣舞着手,“唉,咱别说这个了,小老爷,我能不能去看唱大戏啊?”

田螺还有皇帝。唐枫思忖着,点了点头,“萱衣,你要去的话就随我一起吧。”白萱衣讶然,“你也要去啊?”看着唐枫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她实在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抵御强大的人流,穿行在一年一度最拥挤嚣闹的街头,她很担心他会被挤死或者被踩死。

花月节那天,唐枫却特别精神奕奕。换了最体面的衣裳,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他坚毅地穿行在人群里,一直向着表演的戏台走。玉明池是一个长宽都有十丈的人工水池。里面的水,碧蓝碧蓝的,像海的色泽。池中央搭建了一座六米的小高台,用镂空雕花的大理石做栏杆,高台就是表演的地方,扯了棚子,戏班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高台四周,都建有大型的莲花座。用曲折的廊桥连着。莲花座上是凉亭,设有雅座。每逢玉明池上有大型表演的时候,这些莲花座就是有钱人家的专属座位。平常的老百姓只能在水池周围或者廊桥上站着看,有钱的人家却可以花重金入雅座。桌子上摆满珍馐佳肴,一边赏戏,一边品美食,逍逍遥遥,不亦乐乎。

白萱衣拉着唐枫,好不容易在池边挤了两个位置。戏已经开始了。纤弱的花旦做撑船状,莲步轻移地上来,那美貌与风韵可谓颠倒众生。场下叫好声一片。白萱衣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想,这可比嫦娥跳的舞好看多了。

戏唱到高潮,花旦匍匐做抽泣状的时候,那气氛,随着剧情的发展而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揪心,看的人也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惆怅。白萱衣皱起了眉,扯一扯唐枫的袖子,“小老爷,好感人啊……”转头看,那个被扯袖子的人哪里还是唐枫。唐枫不知何时已经向左移动开去,跟白萱衣隔了七八人的距离。白萱衣拨开人群挤过去,“小老爷,你怎么到处乱跑啊?”

唐枫看了看白萱衣,露了点笑容,也不说话,又抬头看戏。白萱衣以为他是看戏,可是忽然觉得他的目光并没有跟戏台对接。

他的目光落在戏台右面的一台莲花座上。

那里坐了一名娉婷的女子。

蓝的衣,白的裙,珠钗环佩,璎珞玲珑。她正认真地盯着那戏台上的一男一女,也是看得动情,时而皱眉,时而摇头,时而做出叹息状,好像一颗心都随着剧情走,生生地被那悲剧给牵绊住了。她是谁呢?白萱衣狐疑地看了看唐枫。

唐枫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还有怅然。一种望尘莫及的兴叹。

白萱衣撅着嘴,眼珠子咕噜一转,转头问旁边的彪形大汉,“喂,那边亭子里坐的,是谁啊?”大汉斜着眼睨了睨白萱衣,道:“她你都不认识?她是我们印霄城第一大户,秦家的小姐,秦怜珊。这秦家小姐可是美貌与智慧并重,才德与财富兼备啊,如果我能娶到她做老婆,嘿嘿……”大汉说着,就开始摸自己的下巴,眼睛里放射出贪婪猥琐的光。白萱衣看得恶心,扭过头去,那唐枫还在发痴地望着秦怜珊。莫非小老爷也想攀附高枝?白萱衣摇头,不会的,小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渐渐地,戏到了末梢。

那扮演花月的女子站在船头哭泣,然后纵身一跳,伏地,便是沉进了滔滔的槐水。那个时刻,整个戏台上只有她一人。但白萱衣忽然看见,在戏台的正中央,靠前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满面苍白,眼神呆滞的男子。他像木偶似的,机械地扫视着四周,望那些坐在莲花座看台上的人。但奇怪的是,所有的观众好像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们只为花月的结局感到惋惜,也为花旦的精彩表演鼓掌喝彩。

白萱衣惊呆了。

那白衣白面的男子在戏台上站了好一阵。戏班子里所有的人都出来向观众谢幕。他还是原地不动地站着。

忽然有人穿过了他。

他倏地消失了。

白萱衣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候,围观的百姓开始陆续地散了。唐枫还站着。还看着莲花座上仙女般的秦怜珊。某个瞬间秦怜珊的眼神不经意扫过来,正好看见唐枫和白萱衣。她对着唐枫很有礼貌地笑了笑,那一笑,就像开遍漫山的春花,像晦暗中照亮了满室的芬芳。唐枫看得痴了,站得笔直,对秦怜珊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美人娇笑更甚。

回家的路上,唐枫就一直想着秦怜珊那个笑容,是欢喜,也是心事重重。白萱衣一来对唐枫那花痴的模样颇有不满,二来还想着戏台上神秘来去的诡异男子,心情就更加不愉快。她漫不经心地问唐枫:“你认识秦家的小姐吗?”

认识,当然认识。

唐枫的画技在印霄城是出了名的。秦家曾用重金礼聘他为秦小姐画一幅肖像。那幅肖像,足足画了大半个月,那段时间唐枫就住在秦府里,跟秦怜珊也算朝夕相对。他对她,由倾慕到爱慕,痴痴地付了一腔热忱。

后来就算离开秦府,也总是在午夜梦回,思念不断。

唐枫悉知秦怜珊的喜好,知道她最爱听最爱看的,就是跟花月的传说有关的一切。每年的花月节,观众席上也必然有她的专属席位。唐枫对花月的传说如此熟悉,全因为秦怜珊。他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到玉明池看戏,同样也是为了能一睹美人的芳影。

秦怜珊是枝头的金凤凰,唐枫却是树下一棵卑微的青草。他贫苦,病困,只会谈诗论画,既不谙生意之道,也不谙官场之道,他想他是很难有出头的一天,很难配得上秦小姐的。更何况他还长年有病痛缠身,年纪轻轻,却已似风烛残年。

青草只能仰望。

永远无法攀上那高高的花枝。

长相思,短相思。长相忆,无穷极。

苦了自己。

个中的凄酸,有几人能明白?

唐枫想着想着,黯然地摇了摇头,苦笑两声。白萱衣踩着他的脚印走,看他半天也不跟自己说话,嘴撅得更高。

就在那一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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