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吟霜花寒(8)

九阙天荒 作者:语笑嫣然


他看到哀嚎遍地,看到百姓们都因为一些虚无的幻象而伤痕累累,如此天翻地覆,他心里只觉得难受。

东陵焰却得意扬扬,“瞧,政府的公文算什么,都比不过本公子一根手指头,如今你们再去跟这些人说瞧他们的反应还会跟先前一样不屑吗?”

流云向来收敛,对东陵焰此举再是不满,却也是压抑着,拿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东陵焰,然后上前扶起一名摔伤的老妪。白萱衣愣了半晌,一回过神,就朝着东陵焰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说他儿戏、麻木云云。东陵焰不服气,道:“我这点幻术,跟真的洪水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如果他们不肯走,洪水真的淹没过来,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分明是在助人,你却说我害人!”

白萱衣冷哼一声,那斜觑的眼神便是说了——我不与你争辩——然后搀起路边一名怀里抱着婴孩的妇人。

妇人跟小孩并未受伤,但那妇人却眼泪汪汪,道:“这可如何是好,若大水再起,只怕整条街都要被淹没了,可是……我却无亲无靠,要到哪里去避这灾祸呢?”说罢,抱紧了怀里的婴孩,低声啜泣起来。

白萱衣也不知如何安慰,秦怜珊却过来了,“这位大婶,我家在折月坡上有一间客栈,你可带着孩子暂时到客栈里避一避。”说罢,又放大了音量,抬头来看周围的百姓,“谁若跟这位大婶一样无亲友投靠的,都可到折月客栈里去,我是秦泉的女儿秦怜珊,我可以在此向大家保证,任何人,在明日午时之前,搬离梨花街、粟裕街和春繁巷一带,我都会为他安排妥善的容身之所。”

“若是有人愿意与我们一起,向附近的居民示警劝说,我在此保证,必会以重金作为酬劳。”

话毕,人群议论纷纷。

折月坡是印霄城地势最高的地方。折月客栈,也是城中第一大客栈。而秦家的名声,在这里无人不知,秦怜珊即使不说:也有很多人认得她是秦家小姐,秦老爷素来行善,颇得百姓们称赞,眼下秦怜珊以秦家和父亲的名义做担保,很多原本无处投靠的人都表示,既然有了折月客栈,最棘手的问题便不是问题了,他们愿意立刻带着家眷前往。

局面豁然开朗。

也有一些并不图回报的百姓愿意跟流云他们一起,向那些尚且蒙在鼓里的百姓们示警。所有的人只要一开门都能看见洪水漫过膝盖的假象,他们都同意了暂时离开避风头,到深夜时分,整个梨花街一带几乎都空了,折月坡上却热闹拥挤,大家都在讨论,到底天亮之后,午时来临的时刻,槐水会不会真的淹没自己的家园呢?

那是一个无眠夜。

星河漫漫,愁云惨淡。

所有的人就像在等待一场宣判。他们各怀心事。

流云还在忧心戚戚地想,到底梦境里的那个声音所属何人,到底午时的槐水会不会真的淹没过来,如果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闹剧,是白费的,百姓们会如何埋怨?可是,若期待槐水真的泛滥,这却不是一个良善的念头。

唐枫在想着秦怜珊,秦怜珊的眼前却是漆黑茫然一片。

谁也看不懂那女子的内心。

包括白萱衣。

她想着她白日里的言行,若不是她,只怕百姓们没有那么容易下定决心撤离,她倒是真的替大家解决了最棘手的难题。白萱衣还记得当时自己惊愕的表情,当时的秦怜珊,笑容温婉,对她抱以坚定而沉着的眼神,她的面前却起了雾,迷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还有东陵焰。

他的方法虽然极端,对很多百姓造成了莫须有的伤害,可是,若不是受到他的幻术的惊吓,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人群,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聚集在这里。

他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怪他,又到底是怪对了还是怪错了?

白萱衣低头拨弄着指尖的蔻丹,无言欷歔。冬的寒意已在不知不觉间渗透,偶有风起,便吹得骨头里仿佛也要结霜花。

东陵焰不知几时过来了,站在白萱衣身后,长长的影子,像黑纱铺在地上。正想开口,冷不防白萱衣却抢了先,“焰公子,你说,如果有一天,洪水将整座城淹没了,又或者,还有更大的灾劫等着,天崩地裂,生灵涂炭,我们,如何是好?”

东陵焰一怔,心想,她不计较白天的事情,语气听起来倒是缓和了不少,他在她身边坐下,故意学着她的样子拨手指,她一看,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我问你话呢?”

“为什么这样问?”

“我只是……”

“这不过是一场洪水,意外罢了。”东陵焰托着腮,手肘枕在膝盖上,“唉,你怎的想到什么天地灭亡,生灵涂炭了?”

白萱衣看东陵焰那副小顽童似的样子,想起他曾经在九阙神殿的种种,心中欷歔——以前常听殿里的神仙们说:凡间好,凡间有无穷无尽的美妙,可是为什么她此刻反倒觉得,九阙神殿才是世外桃源,是一片没有啼哭,没有悲伤的乐土呢?

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忘不了从飞鸾流仙镜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幕会成真吗?

还是,这洪水就是灾难开始的先兆?

白萱衣想着想着,出了神,迷茫间看到东陵焰还托着腮侧着脸,眼睛清亮地望着她,那神情十分专注,就好像以前他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她似的。白萱衣禁不住有点脸红,“焰公子,你干吗这样看我?”

东陵焰咧嘴一笑,“本公子今天才发现,你长得比九阙神殿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仙女们美多了,比嫦娥还美。”

白萱衣的脸更红,“我……我……哪能跟嫦娥比?”

“本公子说可以就可以!”东陵焰拍拍胸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下手重了点,拍完之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模样逗得白萱衣咯咯直笑。

笑容在暗夜里像一朵纯白的莲花。

东陵焰看得痴醉,笑眯了眼,目不转睛,倒让白萱衣又重新尴尬起来。这时,房间里传出几声咳嗽,白萱衣立刻跳起来,“小老爷又咳了,我去看看他。”

说完,提着裙裾慌忙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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