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香持书静坐道： “诸位同学，今日我们来讲《左传》中《子鱼论战》一节。‘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

鱼沫左手托腮昏昏欲睡。她本不是来念书的，周围这些少年摇头晃脑的读书声让她忆起树上的蝉鸣，一阵一接着阵，一浪接着一浪，让人心烦又焦虑。

她拿手捅了捅边上的一个公子，悄声问他， “喂，这位兄台，玄香怎么突然变成先生啦？他不是来集贤院念书的吗？”

那公子看来也不是真心想念书，见有人与他闲话，立时来了精神，拿书掩着嘴道：“你不知道吧？曹博士被他家娘子打破了头，暂时不能来授课，只能让陆公子暂代。”

鱼沫又问：“玄香不过十五岁，他能代博士之职？”

那公子说：“陆公子可是集贤院不世出的人物，十岁就进了书院，比咱们的资历都老。两年前连祭酒大人都说没什么可教他的了。私下里咱们都称陆公子小博士呢。不过，他身子弱，书院也是时来时不来的。”

鱼沫点了点头，怪不得太君如此宠着他，人家也真是争气呀。

她又问：“为什么你称他为陆公子，大司马府不是叶姓吗？”

“玄香他是随母姓的，他……”

“辅仁，你来说说《子鱼论战》有何不可取之处？”玄香放下书，淡笑望着与鱼沫闲话的公子。

辅仁慌忙坐正道：“这……子鱼他，他明明腹有良谋，本可在宋公战败前死谏，但他却偏偏等战事已定才解释自己的论断。即使他事后所言再有道理，毕竟战败，并不能转危为安。所以他错在没有坚定自己的见解，事后却把责任全部推给宋公，以此证明自己论断的正确。”

辅仁抹了抹汗，庆幸自己文思敏捷，刚刚他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让玄香抓到呢？

“嗯，很好。莫鱼，你也来说说。”

鱼沫哪里知道玄香要她说什么呀，她虽然背过《左传》，可娘亲那次偷来的却是个残本，很可能缺的就是子鱼论战这页。

她不想说话又怕玄香罚她，想了想，一咬牙道： “在我看来，子鱼……他论得很，很完美。没有什么不妥的。”

玄香眨眼道：“哦？你又为何觉得他完美呢？”

鱼沫眼睛一转道： “史家著书立说，自然要选择最好最正确的实例供后人参阅，既然篇名叫做“子鱼论战”，而不是宋公驳子鱼论战，说明史家认为他说的是顶顶有道理的。”

玄香想了想，失笑道：“当你向一个人微笑时，能否说明你与他友善想要结交于他呢？”

鱼沫摇头道：“当然不能，也许……我是瞧到他身后有个坑，如果我不冲他笑，他或许就掉不下去呢。”

玄香点头，“是啊，还可能，是你因着他身上的金石玉器，微笑只是给那些身外物的呢。”

鱼沫讪讪道：“也有这个可能。噢，我明白了。你是要说，史家也未必就是怀了什么善心思，也许他就是想让子孙犯错误呢，他不明说，却要后人自己去揣摩。太过阴险了，其心可诛啊！”

玄香重又拿起书道：“芝兰椒菽，皆是芳草，可在牛羊眼中，不过是果腹的嚼料。你认为别有深意的，往往偏离了最初本意。一念，可成奇才，也可成庸才。书要用心去读。”

鱼沫点头应是，她觉得玄香可不是好相与的人。既然他今日做教习，还是莫要与他作对，否则待会儿他又弄出个自己没听过的篇章要自己答，岂不是自讨苦吃。

膳钟响起的时候，鱼沫终于摆脱混混沌沌的状态，眼中精光大盛。她早就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