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者（liberal）对现存社会的不满显著地低于激进主义者，因而他们在政治光谱上的区块，比激进主义更接近于维持现状的位置。事实上自由主义者是拥护社会的基本特征的，但是他们易于认知到社会的缺陷，因此渴望改革体制。大体而言，自由主义者不像激进主义者那样对社会感到失望，但是他们对于社会的缺陷感到不耐烦，因此支持快速并且相对深远和进步的变革。

激进主义者与自由主义者最根本的差异之一在于两者对待法律的态度。激进主义者基本上是反对统治他们的政治体制的，因此倾向于视法律为社会上的统治阶级维持其控制的一种工具。而自由主义者则普遍重视法律概念。尽管他们或许希望改变法律的某些特定内容，但他们通常不会为了实现其政治目标违犯法律。相反的，他们会尝试通过合法的程序变更法律。自由主义者以各种重要手段寻求体制内的变革，但他们拒斥任何彻底改变体制的企图，因为他们支持体制的基本要素。

自由主义是启蒙运动、科学方法，以及最后，工业革命的智力副产品。在中世纪，人们仰望天国，寻求神祇拯救他们脱离恶劣的尘世存在，而对于人类潜能的信心以及对一般人的尊崇感则非常低。然而，哥白尼、伽利略、牛顿这些喜欢追根究底的人物做出的发现，彻底改变了人们看待自身以及他们的生存机能的态度。通过科学方法的应用，人们开始着手改善他们的物质环境，并因而对自己解决许多过去只能毫无怨言地承受的问题的能力萌生出信心。不久之后，人们开始推断：如果科技问题能够运用人类的理性来解决，那么社会和政治问题同样也可以运用理性来解决。

这个推论导致了自由主义理论的产生。自由主义的基调便是对人类运用理性解决问题的能力抱持乐观主义的态度。因此，自由主义者倾向于将理性应用到每一个问题，并且自信地认为，如果可以为问题找到解决方案，则它必然是通过理性（而不是其他人类意志相对无法控制的方式）的运作而发现的。因此自由主义者通常是意气昂扬地应对社会问题，但这种态度在保守主义者看来却是好管闲事、过度自信。自由主义者在改良社会制度时不惜“一试辨真伪”（tried and true）的“玩弄”态度，令许多对人类理性并不抱持同等信心的保守主义者感到焦虑与不安。

古典自由主义与当代自由主义

在自由主义漫长的历史中，变革一直是它的主要手段，因此它的具体目标也与时俱进地不断修正。对自由主义者而言，过去追求的事物，今日可能是落伍的、无法接受的，因此自由主义的精确含义也是逐年不断地改变的。举例来说，最初的或者说古典自由主义者（classical liberal）——其主要代言人为洛克——相信，所有人都是道德的、能干的、聪慧的。此外，洛克宣称自然法（natural law，即可通过运用人类理性而发现的支配人类行为的若干自然法则）平等地适用于所有人，因此确保了人类基本的道德平等。①古典自由主义者将个人置于社会其他所有事物之上，他们相信，如果政府拥有太多权力，就会压迫个人，所以政府越小越好。是以有杰弗逊的著名警句：“管得最少的政府是管得最好的政府。”除此之外，私有财产权也受到自由主义者的尊崇。事实上，古典自由主义者认为财产权是一种自然权利（natural right），且个人的财产应受到保护而免于被政府没收。第四章中对于这一理论将有更多的说明，此处我们要表明的是：自那时起，自由主义者已经超越了洛克的观点。

正如我们将在第五章中看到的，当代自由主义（contemporary liberalism）之父乃是边沁所创立，它的追随者至今坚持他们的古典前辈所发展出来的数个概念。当代自由主义者同样视人类为聪慧的造物，同样对人类通过理性来改善其生活的能力抱持乐观的态度。因此，变革依然是当代自由主义者的一个主要手段。此外，“人类平等”也是当代自由主义者持续高举的另一概念，但“人类平等”这一假定的基础已有所改变。现今鲜有自由主义者仍然相信自然法的概念；取而代之的是，当代自由主义者普遍主张：尽管个体之间存在广泛的差异性，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而且人人平等这件事至为重要。因此，没有人是高一等或低一等的人类，在平等的个体之间，任何人都不拥有不平等地对待他人的道德权利，所有人都有权利期待他人的某种对待和考虑。这便叫做人权（human rights），根本上与自然权利一致。

除此之外，当代自由主义者也不认同他们的古典前辈对于政府本质的看法。现今的自由主义者注意到，财富的集中已经使庞大的权力落入到控制生产、分配和交换手段的人的手中。他们设想，拥有经济权力的人会部分地使用它来维持和增加自己手中的权力，如此便置没有经济权力的人于不利。于是，可以合乎逻辑地推测，经过一段时间，富有者享有特权和好处，社会规则和社会权力结构会变得越来越不平等。因此，当代自由主义者担忧经济权力可能会像政治权力一样具有压迫性。

针对这种状况，当代自由主义者认为，经济上的弱势者可以利用政府来保护自己免受有权势者的压榨。当代自由主义者观察到，某些人利用他们的财产控制权不公正地欺压贫弱者，于是用对社会整体福祉的关切，来调和他们对于个体累积财产权的信念。因此，当代自由主义者比古典自由主义者更接近平等主义者（egalitarian），即希望所有人平等地享有权力和财富。此外，当代自由主义者相信他们能够利用政府限制富人平时对穷人施加的压迫来扩大自由，而不是仅仅认为政府倾向于否认公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