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 色空不二:贾宝玉是什么样的情圣(3)

红楼梦中的国学智慧 作者:赤雷


要用准确一点的语言来表达宝玉的“情”,还是从《红楼梦》第一回的十六个字说起:“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有人因此说《红楼梦》说的不过是世事如梦幻泡影,一切都要灰飞烟灭。这就是周先生批评的“色空观”。如果曹公真的只宣扬这种“色空观”,又何必十年辛苦写一部《红楼梦》呢?如果曹公只宣扬这种“色空观”,那么写作《红楼梦》这件事空也不空?这种“色空观”者会有这种观点,其实是对中国佛教太缺少了解了。这里不得不澄清一下什么样的佛教对《红楼梦》产生了影响。

汉传佛教有非常多的宗派,其中教义也各种各样,笼统地说佛教对《红楼梦》产生影响,是没有意义的。比如主张执行严格戒律的律宗与《红楼梦》并没有直接关系。又比如主张念佛,念到铜墙铁壁,念到密不透风而往生极乐的宗派与《红楼梦》也没太大关系。又比如从印度翻译大量的佛经过来,与中国哲学没有融合在一起的唯识宗与《红楼梦》也没关系。又比如世俗那种烧香拜佛,求财求平安,向佛菩萨行贿的想法也与《红楼梦》无缘。真正影响《红楼梦》的是禅宗。

禅宗对《红楼梦》的影响首先是一个“悟”字。

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警幻引导他做阳台巫峡之事。很多人包括很多红学家都认为这是教宝玉怎么“受享”,怎么变成珍琏薛蟠之流。其实警幻是要宝玉悟,悟出“此仙阁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景哉”。“悟”了之后是“今而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警幻的这个法门就叫做以情悟道。很明显,这里宝玉的“情”区别于珍琏薛蟠之流的“情”,就在于它的能悟性和可悟性。脂批说得更清楚:“既能终于悟而止,则情不得滥漫而涉于淫佚之事矣。”(《庚辰校本》P1110)

禅宗对《红楼梦》的影响还在于那个“了”字。

《红楼梦》开头就有《好了歌》,甄士隐、柳湘莲在前八十回就“了”了,那么“了”了以后又怎样呢?回到太虚幻境?回到太虚幻境以后是不是又要堕落一次?那么,这个“了”终究还不是“了”。

脂批多次指出,《红楼梦》后面还有一回宝玉悬崖撒手的文字。但这个悬崖撒手后的宝玉,还要不要回来接引薛宝钗和史湘云?这一回文字在全书的哪一回?我估计对这回文字,曹公并不满意,否则作为全书重要的一回,十年辛苦的关键内容,怎么能轻易地被借阅者“迷失”?曹公写到这里,也觉难写起来。这里并没有任何损曹公的意思,因为写到这里,已经到禅宗第一义不可说的境地了,已经到道可道而非常道的境地了。

这里的答案还可以在二十二回找到。宝玉说:“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从文字上说,这已经算是了悟,脂批说,当此一发,西方诸佛亦来听此棒喝,参此语录。然而,既然你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又为什么“不觉泪下”?如果真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聊时也不妨找薛宝钗说说笑笑;你替黛玉解解午倦,黛玉为你消消春困,也不会勾起你的遐思,也应该平平常常才是啊!为什么又要“权当他们死了”(宝玉经常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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