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对外甥杨茂堂的离奇失踪一直耿耿于怀，新年刚过便抑郁而终了。郑玉娇与宋维克的婚期因此一拖再拖，郑玉玲赴美国留学的事也搁置了。直到1920年初夏，笼罩在郑家的惶恐和阴郁才逐渐散去。

回访宋家的郑德乾终于敲定了二女儿婚期的所有事宜，自是满心欢喜，不过进门时却故意绷起了脸。

“爸，你回来啦？”郑玉娇忐忑地迎上前。

匆匆下楼的二夫人小心地问道：“德乾，事情办得怎么样？”

郑德乾这才微微一笑：“定妥了。”

郑家业调笑道：“你们看二姐，她已经走在大姐前面了，还这么急？”

郑玉娇娇嗔地说道：“妈，你看家业！”

母亲安抚道：“女大当嫁嘛，管他怎么说。”然后瞪了郑家业一眼，“你大姐在美国留学，当然就可以不守老规矩了。”

郑德乾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玉凤从美国来信了，说是放暑假时回家。”郑玉娇伸手抢过信，郑玉玲、郑家业也都围上前抢来抢去地阅读着，宋维克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见状，卢迪、欧阳文生要起身告辞，郑德乾朝他们摆了摆手：“我回来时顺路买了些海鲜，你们也尝尝郑伯伯的手艺。”

“爸，你还会做饭？”郑玉玲惊讶地说道。

郑德乾得意地说道：“当年在日本留学时，想吃到家乡饭就得亲自动手喽。”

就在郑家其乐融融就餐时，一辆汽车从门前驶过。

“你不回去看看？”石志杰低声问道。

杨茂堂谨慎地看了眼司机，低声反问道：“你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吧？”

石志杰黯然地说道：“偶尔也回来，不过都是在外边和我妈见一面就走。你也知道，我们铁路工会里有青帮、洪门、袍哥等各色人物，最好让他们仍然以为我是孤身一人，以免给我妈惹来麻烦。”

杨茂堂回头看了眼渐渐远去的郑宅，没再多说话，一是他此行肩负着秘密使命，而司机是对方派来的；二是他并不知道姨母已经去世，因此怀着与石志杰一样的心理。

杨茂堂在去年被迫逃往广州后，在洪门朋友的举荐下加入陈炯明的粤军。今年初，将孙中山排挤出南方政府的桂系和滇系发生内讧，陈炯明欲趁机将两系驱逐出广东并迎请孙中山回归。在准备武力解决之

前，杨茂堂奉命秘密入沪置办军火，为了避开树大招风的海运通道，他决定走陆路，因此通过洪门朋友找到铁路工会，并意外遇到身为工人纠察队长的石志杰。

汽车在外滩公园（现黄浦公园）外停下，司机客气地说道：“请两位先生稍等，我先去通报一声。”然后向印度门警出示证件，快步走进公园。

杨茂堂看到石志杰猛然变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石志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杨茂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那块《公园规定》的牌子。他不想由此生出意外，便淡淡地说道：“你没看到吗，第一条是狗及脚踏车切勿入内；第五条是除西人佣仆外，华人不准入内。哪有你说的

‘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反正意思都一样！”石志杰恶狠狠地说道，“一定要把这些外国列强赶出中国。”

杨茂堂一边向印度门警友好地笑着，一边低声说道：“这是早晚的事。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办好咱俩的事情，不要生出意外。”

“嗯。对了，杨哥，咱们是在为谁办事呢？”

“你觉得呢？”

“据说，陈炯明正准备驱逐桂、滇两军，以迎请孙中山回广州……难道是在为孙先生办事？”

杨茂堂意味深长地一笑。石志杰猛然兴奋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杨茂堂连忙用手势制止住他。

二人跟随司机走进公园，远远看到凉亭内独坐一人，杨茂堂随即对这个宋元昌的老奸巨猾暗生佩服，因为华人面孔在此格外醒目，便于本方人员的监视和保护。还不待杨茂堂开口，对方已经笑脸相迎：“

是杨副官吧？久仰久仰，虽然仅是书信往来，但字如其人，果然是仪表堂堂。”

杨茂堂以军人的姿态握手鞠躬，然后指着石桌上的酒菜笑着说道：“外滩美景配上佳肴美酒……”他说着摘下礼帽，迎风凭栏眺望着黄浦江，随即猛然转身，但语调不变地继续说道，“宋先生好雅兴呀，

果然是翩翩儒商。”其实，他已经趁机快速观察四周情况。

“哪里哪里，请坐。”

“宋先生，小弟是来最终敲定那件事情的，您看？”

“老弟果然是行伍脾性，爽快！不过，出现了一个小状况。”

“哦？”

“也不知本地驻军怎么晓得我有这批货，最近盯得颇紧。”

“宋先生不是想货卖两家吧？”

“常言道：在商言利。还请杨老弟多多体谅呀。”

“没问题，不过最多只能再加两成。”

“想必杨老弟也是空手而来，那就明天此时此地货款两清，怎么样？”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