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一记坏球(9)

为欧文-米尼祈祷 作者:(美)约翰·欧文


“那个工人吗?”她说,“工会的支持者!”

“不是,我是说欧文·米尼。”我说。

“不记得,”她回答,“当然不记得。”

“花岗岩的家族,”我提醒她,“米尼花岗岩采石场,记得吗?”

“花岗岩,”她一副嫌恶的口气,“当然不记得。”

“或许你记得他的声音。”我告诉外婆,当时她快一百岁了。

不过她对我没什么耐性;她摇摇头。我打算鼓起勇气模仿欧文的声音。

“我关掉秘密地道的灯,然后故意吓他。”我提醒外婆。

“你每次都是这样,”她不觉得奇怪,“你也吓唬过莉狄亚--那时候她两条腿还好好的。”

“把灯打开!”欧文大叫着,“有东西在摸我的脸!把灯打开!那东西有舌头,有东西在舔我!”欧文哭喊着。

“欧文,那是蜘蛛网。”我记得我这么回答他。

“蜘蛛网不会湿湿的!是舌头!快把灯打开!”

“别说了!”外婆说道,“我记得,我想起来了--我的天啊!”她说:“不准你再学了。”从外婆那儿我得到了自信,原来我真的可以模仿欧文的声音。虽然外婆的记忆力变差,但她还是想得起欧文的声音,不知道她是否记得欧文害死了她的女儿,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到了最后,外婆并不记得我成了圣公会教徒--还变成加拿大人。

*

在外婆的字典里,米尼家族不是“五月花号”移民的子孙。他们不是开拓者的后裔,你无法从约翰·亚当斯那儿找到米尼家族。他们是后来的移民,是波士顿的爱尔兰人。米尼家族是从波士顿搬到新罕布什尔州,绝对不可能是英格兰人;米尼家族同时分布在新罕布什尔州的康科德以及佛蒙特的巴里--那儿的劳工阶级多于格雷夫森镇。那里也是新英格兰的真正花岗岩王国。我外婆深信挖矿和采石是百业中最卑贱的工作,矿工和采石工人的地位比平常人还要低一等。至于米尼家族,除了欧文外,其他的人并不会特别瘦小。

关于所有我们捉弄过他的把戏,他仅仅报复过我们一次。我们可以在他父亲的采石场湖里游泳,不过一次只能进出一个人,而且必须在腰间绑上结实的绳子。其实没有人真正在采石湖里游过泳,因为谣传采石湖水深如大海,而且湖水也冰冷如大海,甚至在炎夏也是;湖水是深黑色的,静止时像一大池的石油。当你跳进湖里时,并不是因为湖水冷冽得让你急着爬出去,而是因为它深不可测--我们害怕的是湖底会有什么东西,湖底究竟离我们有多远。

欧文的父亲,米尼先生坚持我们一定要绑着绳子--坚持一次只能一个人,一个人进去再出来。这是我从小到大,长辈众多的规定中,唯一被牢牢遵守的一条,只有一次例外--是欧文违反的。这是我们绝对不想挑战的规定;没有人愿意不绑绳子就跳入无人救援且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但是在八月的某一天,欧文·米尼在湖水里解开了绳子,游到石岸底下某一处隐蔽的隙缝里躲着,我们在岸上一直等着他出来。他一直没浮出湖面,于是我们拉起绳子。因为我们都认为欧文很轻,所以都拒绝相信我们手臂的感觉--他根本不在绳子那一端。直到绳子完全拉出湖面,我们看见绳子那一头的结,才相信他不见了。全场一片死寂!只有水滴从绳子落入湖面的声音打破了那阵死寂。

没有人呼叫他的名字,没有人潜下湖里找他。在那样幽暗的湖水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我宁愿相信当时会有人跳下去找他--如果欧文多给我们几秒钟,等我们鼓足勇气--但是欧文认为我们的反应太慢且漠不关心。他从湖对岸的石缝里冒出来,轻盈如水虫般地浮出那潭直通地球末端的恐怖黑洞。他游向我们,我们从来不曾见他如此愤怒过。

“太过分了!”他咆哮着,“你们在等什么?等水里冒气泡吗?你们以为我是一条鱼吗?没有人要下来找我吗?”

“欧文,你吓死我们了。”有个人说道。我们吓得无法替自己辩解。如果我们不替自己辩护--那是因为欧文--我们无话可说。

“你们要淹死我!”欧文嚷着,“你们不想办法救人!只会看着我被淹死!我已经死了!”他对我们说:“听清楚:你们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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